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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3、

眼鏡先生告退

那位眼鏡先生,我一直願意稱他為眼鏡先生,而不是瞎子先生,這裏不完全是尊重的原因,好像,出於一種女人的直覺——盡管人們通常對女人的直覺嗤之以鼻——他隻是比別人多了副眼鏡而已。

眼鏡先生不是個簡單的家夥,他從來都不是誰的影子或附庸。他今天一定是故意的:在我們約會的一半,他接了一個電話,像是十萬火急的樣子,萬分抱歉地提前告辭了。

這讓他很驚愕,再三挽留,但無濟於事。他表現得有些慌張。

我們在原地繼續坐著。但我感到,他的坐姿僵硬了,甚至談話都不那麼利索了。

而今天的談話中,本來是十分戲謔的。我們甚至在談話中列了一個清單,假設,一對婚外情的男女,到了這步,下麵該幹什麼?三個人幾乎是熱烈地討論起來:互相贈送曖昧的禮物,女人的內衣、男人的腰帶之類。

接著,必定有某一方假裝良心發現,在懺悔中,情緒出現反複,另一方假以擁抱來堅定其信念……

肉體初步接觸,被推開,點到為止,欲揚先抑……

尋找機會共同到外地出差……或者,借著另一方的配偶出差的機會,在陳舊的夫妻之床上冒險上演初次肉體盛宴。

我們邊談邊笑,像是導演與演員們在談論劇情與細節,在什麼樣的房間,窗簾是否低垂,男人是否刮過胡子,女人是否灑過香水等等——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調情,但我和他以及眼鏡先生,都很正經,帶著一探究竟的神情,是啊,讓兩個非夫妻的中年男女從馬路走到床鋪,這個過程確實耐人尋味。但越是講到細處,就越是覺得虛無。肉體之娛真的那麼重要嗎?真的就是愛情的終極指向嗎?

就在談話快要出現理性部分的時候,眼鏡先生告退了,像提前掐掉一枝沒有抽完的煙。桌子上雖然還放著三個茶杯,但我們的談話隻是像熱氣那樣,慢慢地在空中飄散了。

這門離奇的行為藝術,離開了觀眾與見證者就沒法延續了吧。我們坐著,陷入失語。

……無意中,我們對視了一眼。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讓開。我對他安心地微笑,他終於,也像我一樣神情自若了……或許,快餐式的婚外情裏,不應當包括這種對視,以及視線裏的風暴,在風暴的中心,瞳孔裏被淹沒的對方……

有個真理我深信不疑:跟有趣的人玩最無聊的遊戲一定勝過跟沒趣的人玩最有趣的遊戲。

我知道,在我跟他之間,這所謂的婚外情行為藝術將是一場難以維係的遊戲,但隻要他還在那裏,我就會一直興致勃勃地玩下去。

我說過我是煮熟的種子,我一定不會發芽,但我不會拒絕這片深情肥沃的土地。

那個中午剩下的時間,我們沒有再說什麼,兩個人可以沉默地坐著,而不覺絲毫不妥——這似乎也是一種很好的感受。日常裏,與別人在一起,人們總是要竭力地避免空白,要不斷地交流說笑,表現得推心置腹,像是兒童畫上被塗滿色彩的那些背景……實際上,大家可能都會喜歡傳統水墨畫裏的那種留白吧……

現在,我與他,便是在留白了,“白”的這部分,是極目之遠山,是濯足之近水,是伴日之浮雲,是吹麵之寒風……我真喜歡這樣跟他一直坐著,坐下去……

4、林雨決定跟小跳和空房子分別見個麵。現在這種時候,跟網友見個麵已經跟喝涼水兒似的,什麼都不是了。林雨就擔心小跳不肯出來呢,雙性戀,隻在碟子裏看過不少,要在生活中,走大街上,那該是什麼樣兒呀?她還真是有些好奇了。

果然,小跳在MSN裏擺了一大溜紅通通的笑臉,扭捏了半晌,才說:見麵做什麼?咱們又玩兒不起來。再說,你純粹是獵奇吧。

是啊。主要是看的碟片太多,想從現實中找點真人真事滿足一下。林雨並不想否認。

嘿嘿,能夠理解,大多數人都是好奇的……你隻是看看碟罷了,俺可是身體力行了。但見麵是另一回事。畢竟我這個品味有點灰色呢,見陽光的感覺不會那麼好。

放心,我不是陽光。我是月光。來吧。你可能需要跟一個陌生的家夥說說你的秘密生活。

與小跳約完之後,林雨又到“矜持者”博上轉了轉,這個婦人,是越來越大膽了,都宣稱她喜歡上對方了。其實往往就是這樣,生活中越是循矩蹈規的人,到了虛擬空間裏,就會物極必反,所有壓抑的部分都像小蟲子似的爬了出來。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在網上像個性癡狂者似的,其實呢。

變形的世界呀,人人皆是卡夫卡的大甲蟲,是莊生的花蝴蝶,是望帝的喋血杜鵑。生活在華麗的噩夢中,生活中淒慘的美夢中。

但無論如何,林雨是支持“矜持者”的,她希望這世上每個人都夠盡最大可能地靠近自己的夢,靠近夢的核心。

她在“矜持者”的博客上留了個煽風點火的言:所謂行為藝術,那是要為藝術獻身的,若有誠意,你就應當為之徹底獻身。你們之間,如此熱烈濃沉,為何假作惺惺。虛偽與放縱,前者更不可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