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3 / 3)

夏陽連忙轉開頭。這麼說,在老大所說的那麼多人當中,什麼寂寞的富婆,找刺激的女大學生,玩一夜情的小白領什麼的,他根本沒碰上,他碰上的就是個貨真價實、地地道道的小姐。

哈。

他的那些夢境與幻想,在這個女孩子老熟的腔調前顯得多麼具有喜劇性!他一陣沮喪,一邊默默地把錢數過去放到床邊。

“疑似少女”繼續麵無表情地收拾東西,過了一會兒,卻遞過來一張小紙片:這是我的電話,有需要可打電話。這時的聲音好像稍稍有了些熱度,帶著點溫情的鼻音。

夏陽接過那寫在便箋上的電話,心中慢慢地一跳,好像斷了夢又被續上似的,章回小說裏相幹不相幹的句子又自動跳了出來:雁去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夏陽把寫了電話的紙片片收起,像收起了一根細細的線,他愜意地想:隻要他願意,他隨時都可以拉一拉這根線,像拉鈴呼喚女傭。一根線,以及線那頭隨時可以開始的體驗——這是夏陽得以在兄弟們那裏麵露神秘微笑的唯一理由。他感到他要比他們聰明得多:他沒有“做”,但他保留了“做”的念想和線索。這是富有哲理、並潔身自好的一種境界。

不過,哲學並不意味著世俗意義上的明智。事情過去了,無限的失落卻漲了上來,夏陽總弄不明白,在那個夜晚,到底,他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他作了一場高尚的秀,可是沒有一個喝彩者。這是比錦衣夜行還要愚蠢的行為吧,他在為了誰做這個秀呢?為了央歌?為了良心?好像都不是那麼回事。

夏陽陷入了不足為外人道的困惑。這年頭,為什麼連對與錯都是這麼模糊不清了。

在發什麼呆?央歌進了臥室。她剛剛洗過澡,進來拿了個發帶把頭發束起,又到書房裏去了。這種問話是純粹寒暄性質的,她甚至不等到夏陽的回答便轉身走了。夏陽習以為常,他樂意他的胡思亂想不被打斷。央歌從來就不是個嘮叨的女人。有人說,女人嘮叨是因為愛,就算那是真的吧,也沒關係,反正到了婚後,愛的深淺程度都是那麼回事兒了,如果她能夠不嘮叨,做丈夫的難道不應當高興嗎。

這個不嘮叨的女人把她的傾訴欲全部放到了電腦前,每晚都在書房裏搗弄到很久。夏陽知道,她準是在網上,可那又怎麼樣?

——對於網絡,夏陽的態度可能足以代表很多對電腦不精通的落伍男人,除了因工作需要查查資料,夏陽很少上網。他不大瞧得上那個虛擬世界,這一點上,他有著農民式的頑固和實用主義。網上打牌,網上聊天,網上論壇,網上日記,那到底有什麼勁啊?人活著,不就需要個熱乎乎的人際圈兒麼,跟一幫八杆子打不著的人幹耗著有什麼用哪?就是認識一萬個網絡精英又怎麼樣?夏陽寧可跟街拐角修拉鏈的老頭說兩句結結實實的閑話。

真乃此處蜜糖,彼處砒霜。

他知道央歌寫博客,可他很有把握:能寫什麼呢,不用看都知道,那些小資情調,那些小傷小感,對物質生活裝模作樣的唾棄、對簡單生活的葉公好龍。這些玩意兒,有誰會真的在意?而且,男子漢麼,就應當抓大放小,家裏女人愛個啥就讓她去玩個啥。老大在吹牛時說過一句話——或許也是為了替自己打野食而尋找的理論根據——夏陽一向深為信服:最理想的夫妻之道,就是冬天裏的刺蝟:盡可能地靠在一塊兒,但每個人都得留下自己的空間,讓刺兒們可以自由地生長呼吸。

央歌在屏幕前寫字。夏陽在床上發呆。這種單調的寧靜裏有種他們夫妻所習慣的和諧。而所謂和諧,其實就是互不相幹,互不相幹的自由告白書,互不相幹的喑啞狂想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