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1 / 3)

第三章 八

1、

對話錄

他出差了。我們的三人約會也自然地中斷了。

作為一種反芻,我回憶了最近以來的一些對話,並把它們記到博客裏。這是對自己的一種備忘,同時,“宛若處女”,也是為了你。你可以了解一下,男女之間,除了古老而時新的肉體生活,他們還應當有的其它交流方式。

我們的談話其實有些風馬牛,好像是自說自話了。另外,出於一種習慣和美化,我把我們的對話加以了書麵化,這好像有點自欺欺人。但真的,如果一輩子,真的有這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該多好。

他:我時常感到危險與激情之間的關聯與暗示。車子在大雨裏開得飛快,刮雨器如揮之不去層層疊疊的陰影。那危險的速度,蘊含著無限的激情。在旅程的終點,好像有激動人心的場麵正在發生。

我:我最喜歡一個人坐在家裏,慢吞吞的,穿著顏色黯淡的衣服。暴風雨突然降臨,枝葉瘋狂地拍打窗戶。涼絲絲的雨氣順著小腿慢慢往上爬。捧著一本書,看著,要瞌睡了一樣地看。電話鈴聲響起,久未謀麵的朋友從另一個城市打來。

盲:你們其實都在說暴雨。我不喜歡暴雨,雨讓我聽不清聲音。還會影響一些生意,大部分客人會遲到或爽約,有些人會發脾氣。大廳裏全是水,腳上的,傘上滴下的,我會容易摔倒。

他:小時候,每次摔倒,我都會驚奇得忘了哭泣。我總是被眼前的泥土給完全吸引。隻有摔倒才會讓我離泥土那麼近。泥土太神奇了,多變和豐富,簡直像人一樣。屋簷後。水井邊,床前,灶下。青苔,零落的米粒,正在腐爛的菜幫子。過分踩踏後的堅硬。有時,我會因此故意摔倒,我要倒到泥土上,我要趴在泥土上,我要沉睡到泥土裏。我想會因此不懼怕死亡,來於塵歸於土。

我:真要死得其所,我更願意死在水裏。水跟我的關係,青梅竹馬。我的生活,就跟水一樣,不斷地在各種容器間被倒來倒去----辦公室、會議室、公共汽車、街道、商店以及人群----事實上,在所有的容器中,在所有的時刻,我都極度渴望安靜,空白。我需要水的援助,需要水的洗刷,需要水的籠罩與淹沒。

盲:嘿嘿。你們二位,說話總愛打排比句。實際上,我不喜歡土,也不喜歡水,我沒你們那麼多想法。我隻喜歡空氣。空,四大皆空,妙手空空。氣,清揚濁沉,此消彼長。

白天,在學校裏,大部分時候較為安靜,隻有在課間,操場上會突然喧鬧起來。央歌會挑這個時候站到操場的一角,在熱鬧處思考往往最為有效。

林永哲的出差,對她而言,是個很好的冷靜期,雖然她一向沒有熱烈過。但每周三中午,在推拿之後,雷打不動的一小時談話,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激情嗎?她這輩子好像還沒跟誰說過這麼多話呢。

每天的談話中,像是為了對得起“行為藝術”的招牌,他們起先會嬉笑一會兒,論證下一步的所謂“婚外戀規劃”……說上兩句,如同喝罷餐前茶,很快就撇到一邊,進入正題,進入他們夢想中的交談。

林永哲會談起獨處之道,他在房子裏獨處,在風景裏獨處,在會議室上獨處,在酒桌上獨處,在鬧市區獨處,似乎任何的時間地點,心上一冷,忽然就覺得遠離喧囂,霧藹層層,可以遁塵而去了——而旁邊的人看他,還是熱鬧活潑、亦莊亦諧。真是殼中人生也。

央歌會說起她小時候,十六七歲的樣子,有許多抄書本——每看一本書,都要隆重地錄下出版社、作者與譯者姓名,甚而閱讀日期之類,然後便是成段成段的摘抄,字跡逸出格子略有些上斜……在書摘之後,便是大量排比句的讀後心得,對作者或主人公的狂熱崇拜……央歌記得,抄得最多的要數泰戈爾與聶魯達,因為覺得字字珠璣。而讀後感最長的,是《基度山伯爵》與《巴黎的秘密》,因為兩者皆是譜係龐雜,關係纏繞,她甚至專門用圖表劃出人物關係與情節發展……唉,這樣的抄書本,家裏有八九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