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2 / 3)

3、

最絕望的雲

今天看的是蔡明亮的《天邊一朵雲》,要說黃,是夠黃的,可是這種黃,又多麼哀傷多麼絕望。這是我最近以來所看到的最好的一部色情片。

片子的男主角就是個專門拍三級片的家夥,在一個停水的夏季,為了謀生,他兢兢業業地進行著他的職業。另外兩個男人拿著燈、舉著攝像機從不同的角度拍攝他與女人性交,嘴中念念有詞:再快一點。手摸奶。腿張開。轉過身。

無限延長的時間,各種別扭的角度,這種場景,如此機械、疲憊、肮髒、對美好性事的無限踐踏……

這讓我想起了那些婦科的男大夫,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他們職業中也存在同樣的粗暴與尷尬。世上幾個最令人同情的職業之一。

寫完博客,撕下臉上的木瓜麵膜,林雨準備上床。本以為這個夜晚就這樣以平淡告終。沒想到,險情在將近淩晨的時候姍姍到來——哥哥林永哲大駕光臨。

這個時間太離譜了,林雨連桌子都沒來得及收。最近正在看的蔡明亮、丁度·巴拉斯的傑作明晃晃地擺在桌子上。她心中略有慌亂,畢竟,哥哥比她要大上十歲,現在,三年就是出一個代溝,何況十年。林雨想了想,反正也不是什麼聳人聽聞的醜事,隻裝著若無其事。

本帥今天來突擊查房,看看你的夜生活是否健康。為了逗林雨高興,或者是顯示他還夠年輕,林永哲喜歡用一些與他年齡不大相稱的詞語。

很遺憾,沒有異性合租,沒有同居者,沒有試婚對象。林雨同樣輕鬆地回答哥哥,一邊瞧著後者暗中思量:這麼遲,哥哥不僅僅是來說說笑話的吧。他肯定還有別的事。

林永哲在她屋子裏轉了幾圈,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他撓撓頭,舊話重提,一邊心不正焉地翻翻林雨的桌子:怎麼樣,替自己找到下家了嗎?

不急。林雨小心地盯著他的手。墨菲定律——蛋糕滑落,總是粘著奶油的那麵先落地。他果然看到了那些碟片。

哦,你在看這些東西。林永哲顯然還不明所以,他隨意地看看包裝,包裝上有些不雅的鏡頭。但林永哲不以為意,很有判斷力的樣子:瞧瞧,現在的包裝。以惡俗為榮,以高雅為恥。

哥,你找我有事?林雨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

也……沒有什麼。主要還是不放心你唄。一個人生活。唉,要是你早點結婚就好了,有些問題,我就可以跟你談談了。

還是可以談的,畢竟我是女的。你妻子以外的女人,立場都是一樣的。林雨研究地看看哥哥。這個一向自視甚高的家夥,難道也碰到什麼情感問題了。

最近,我認識了一個人,一個女的,我們呢……林永哲停下,猶豫著該怎麼表述。他掩飾著把一張巴拉斯的碟子往碟倉裏放,像在為接下來的談話建立一個分散注意力的背景似的。

林雨掙紮著想站起來做些努力,但來不及了。巴拉斯的風格一向是先聲奪人。在粗重誇張的喘氣聲中,那刺激誇張的場景出現了。巴拉斯所選擇的女主角絕對豐乳肥臀。

林永哲停住了,林雨想關掉顯示屏。但林永哲攔住她,他似乎想要弄清楚:事情還能再離奇到什麼程度。

這樣一個寂靜的深夜,原本該有一次理性的談話。但這來自異域的放縱場麵覆蓋了一切,像黃沙一樣把這對兄妹裹挾住。

林永哲像被沙子嗆住了嗓子,他困難地伸著手指向屏幕,都要結巴了:你,你每天就看著這些?

哥,瞎激動什麼呀?全世界幾千萬人都在看呢。色情消費是很正常的人生需求,跟食品消費、書籍消費一樣,人人都……林雨試圖在三言兩語中給六十年代的哥哥進行快速啟蒙。

就是他媽的全世界都在消費我也不管!可你是誰呀,你是我妹妹,你還是個大姑娘呢,怎麼就這樣沒臉皮了!

唉呀!林雨哭笑不得。果然,代溝,像冰山裏巨大而無情的裂縫似的在他們中間哢哢作響。

屏幕上現在出現的是那些器官的鏡頭,男人女人們對著鏡頭慢慢吞吞地走來走去,無恥而挑逗地展示著他們誇張的欲望。

你瞧瞧,我說你怎麼老不想結婚呢!盡看這些東西!林永哲羞得轉過臉來,卻仍舊憤怒著堅持不讓林雨關掉,借此羞辱林雨。你知道我們那時候嗎?在結婚前,除了小時候在母親懷裏,我沒見過任何一個女人的身體……性,多麼神秘,多麼遙遠,它可以成為一切美好情感的動力和源泉。而你呢,想想你這都在做些什麼呀,你這是在毀了自己,你什麼都知道了,還有什麼新鮮勁兒呀?

林雨籲口氣,就這樣讓他說下去吧。她並不想辯解,不可能說得通的。

也許哥哥說得有些道理,但是他知道嗎,這是透明的、沒有秘密的時代,這是鼓勵好奇心與獵奇心的時代,或許,正因為這些無限的被放大的便利渠道,這一代以來,像她這樣的晚婚者、不婚者反倒越來越多了。性,成了沒有禁忌的東西,還有什麼必要去追逐呀。人們永遠隻會追尋鎖在盒子裏的那些得不到的神秘玩意兒。

林永哲用了快進鍵,那些口交、群交、同性交等的鏡頭一晃而過,他咬著牙看了,最終關了播放窗口,然後動作遲緩地把碟子從倉裏退出來,慢慢吞吞地把它掰成兩半——碟片很硬,他掰得臉上青筋暴露。

屋子裏靜下來,方才那一陣高過一陣地叫床聲終於完全隱退了。林永哲痛心地搖搖頭,自我解嘲地笑起來:小雨,本來,我今天還打算來跟你談談,在已婚者之間建立柏拉圖的可能性呢。沒想到,連像你們這樣的孩子,都把性當作了家常便飯,再赤裸裸的東西,眼睛都不會眨一眨。還有什麼指望呀,這個世道。小雨……你跟我一樣,是從鄉下上來的,在大學裏是寫過詩的,怎麼會,就這樣呢?母親那樣小心翼翼地把你托付到我這裏,你這樣,讓我太失望了,看了這些東西,你下一步會往哪個方向走呀……

林雨有點惻然。哥哥這樣說她,她並不委屈,也不想解釋,這個話題,兄妹之間,哪裏是可以談論的呢。

說實話,她何嚐不跟哥哥一樣、感到同樣的疑惑,不知道下一步的走向。這些日子,她在博客裏大談黃片談性談高潮談器官,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一個人上來罵她,那些留言者一個比一個猛,他們都拍著手叫好呢,有的要林雨貼清涼照片,有的慫恿林雨到視頻聊天室開房間,有的幹脆直接跟林雨要QQ或MSN,要跟她單線聯係。有誰在意過處女的純潔呀哥哥!這個世道,以破壞一切為樂,以娛樂一切為旨。

但這些東西,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在她內心某個小小角落裏,還在等待並尋找著那個男孩子,像她一樣,表麵上百無禁忌,其實是以進為退,還守著冰川一樣的晶瑩,淚珠或雪蓮。她願意為了那個可能性而守護著她自己,哪怕她成為這世上最後一個處女,像個符號一樣地存在。

林永哲看著沉默不語的林雨,口氣緩和下來:算了,我們改日再談吧,小雨,你不能這樣子下去,真的會出事情的。呃,我想問一句,你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