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
1、第一次正式的約會,他們以一個古老、穩定的三角形出現。周三中午——這是央歌固定的推拿時間,她隻需再花上一小時留在推拿中心。
林永哲、央歌、蔡生生,像三個點,坐在一張圓形的藤桌邊。從旁觀者看來,或許更像一種試探性的商業談判。
蔡生生圓圓的鏡片子帶著喜劇性地一閃一閃——央歌衝著它們打招呼,她總覺得那圓鏡片子後麵,其實是什麼都看得見的。
林永哲似笑非笑地坐在那裏,一邊熱絡地盡著義務,說些夠水平的廢話來寒暄。他看出來,央歌是絕不會主動說什麼的。他沉吟著該怎麼進一步闡述他的想法——關於婚外情的行為藝術,因為這聽上去實在像個拙劣的圈套。為了避免第一次開口的尷尬,在見麵前的半小時,他已經發了一個短信給央歌,說了個簡潔的大意。
到底還是蔡生生,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等林永哲使眼色——使了他也看不見——他咳嗽一聲把話往主題上引:央歌,恕我冒昧,若說得不對您別見怪,我是沒有眼色的人。呃,您怎麼看待今天這個約會?這種有第三者在場的……行為藝術?林永哲,他有時就是這樣的,怪怪的,跟大家不一樣……
央歌客氣地衝蔡生生點點頭,看上去她並不把蔡生生當作盲人:我明白林先生的意思,也基本讚同。世上許多事情,若參與者都帶了遊戲的心態,自然輕鬆許多。生活本身已經太煩太累,大家能有這種共同的興趣,倒是個不錯的消遣。
央歌的話講得很有分寸,有些斟字酌句,但意思確鑿無疑:她是同意一起行為藝術的。哈,所謀略同,真乃知己也。
蔡生生像是樁大生意的中間人似的,馬上叫起好來,並從他長期以來的閱人心得出發,用一些俗詞套話誇了央歌幾句。
林永哲也不含糊,馬上又加了一句:央歌,我們的一切交往,蔡生生先生都要在場參與。您要慢慢習慣這一點。他不僅視而不見,而且聽而不聞,知而不言,但他必須在場,這是整個行為藝術中最重要的一環。
我知道了。央歌垂下眼皮,以掩飾她差點湧到臉上的笑。
剛才,在路上,已經出發了,接到林永哲短信的那一瞬,她真以為林永哲發錯短信了——世上有這樣孩子氣的成年人嗎?想起這樣玩了!他要以自己作為活道具來反諷整個婚外情的大遊戲嗎?還拖上一個幾乎陌生的女人……
但是,他何以這麼信任自己?又何以要開始一樁行為藝術?央歌停在道中,短暫的猶豫。
要是翻過來看——就像把一片葉子的另一麵貼到眼前——她看到的是林永哲的孤獨與孤注一擲,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樣,一直在尋找一個那樣的可能性:脫離一切世俗之道的交往模式,深入心靈的交換與慰藉。這可能是所有情感豐富者的共同理想。
從行為藝術的荒誕性中,央歌看到了憐憫與慈悲。她慈悲他,憐憫他。反之亦然。她也想給自己一個獲得慰藉的機會……如果世間真有同樣美好的心靈,為何不給它們一個親近的可能?
那麼,你瞧,現在我們已經順利完成了婚外戀行為藝術第一單元:偶遇(按摩中心)——重逢(會議中心)——電話聯絡(男方主動,女方呼應)——單獨見麵(蔡生生此處當視作不存在)。下麵呢,第二單元,應當是什麼?林永哲在一個本子上劃劃弄弄,寫了時間與地點。
他的表情有些煞有其事,帶著不加掩飾的輕鬆。
蔡生生心裏暗自道苦,他知道,他的這個老朋友,其實是有些當真了。他越遊戲,就越當真。他到死都改不了這點。別人看不出,但瞞不了他蔡生生。十年了,這個規律屢試不爽。每人命裏一個劫呀,看來,這個叫央歌的,在林永哲命裏,是逃不過去的。
央歌則比林永哲還要進入情境,她沉吟著以手托頤,略帶戲謔:下麵,當然是相互交心啦。我們的角色是受過教育的中年知識分子,這種身份,真要越得雷池半步,需得有充分的精神鋪墊。但這種交心又不能那麼惡俗,有一些修養所決定的禁忌,比如,他們一般不談家庭,不談另一半,甚至不談孩子,那種哭訴婚姻不幸的模式在高智商群的婚外戀中是絕對行不通的。他們會談終極追求、價值苦悶、信仰危機等等,基本發自肺腑——因為,這種話題,跟日常的生活伴侶,即他們的丈夫或妻子,總是說不來的、說不暢快的,好像隻有與婚外異性,智性的火花才會在欲望的指引下重新迸發……總之,這一階段,我們得盡可能地交心,高雅而深入地交心。
蔡生生兩隻眼黑洞洞地對著央歌,他的耳朵在空氣中專心地豎起,聽上去,這個女子的玩性和聰明勁兒並不在林永賢之下,態度如此沉著大方,語氣如此冷靜而客觀,這場行為藝術,也許真的是碰到了兩個最好的表演者——惜乎唯一的觀眾,是戴著黑鏡片子的蔡生生。
2、
丁度·巴拉斯
丁度·巴拉斯是享譽全球(有了互聯網,享譽全球好像變得太容易了吧?)的色情導演,他可能想做這個行當的思想家,他總想給那些男女們的亂搞找點理由。“給我一個理由先”,這是人類思維的慣性與劣性所在,好像有了理由,就可以原諒和無所顧忌。連色情片都要講究這個,沒治了。
今晚看了他的《奸情》和《黑天使》,前者以大量細節特寫贏得虛名,後者以亂交鏡頭見長,那些家夥像玩接龍遊戲似的,頭尾相連,起伏不止,滿耳淫聲浪調。到了這個份兒上,一點刺激都沒有了。巴拉斯也許夠大膽,但絕對不夠聰明。性感,其實是多麼微妙的東西呀,增一份則太過,減一分則不足。
我一直對日本的《失樂園》推崇有加,雖然從頭至尾,連三點都未暴露,但那種壓抑後的挑逗,才真正的激動人心。有一場戲,在一個葬禮上,氣氛那樣凝重,他卻把她帶到沒人處,突然從後麵掀起她層疊的喪服,衣衫完整,但他與她像狗那樣……還有一場,他帶她到一家旅社,他把她壓到落地玻璃窗邊,倚著空蕩蕩一覽無餘的玻璃窗,他們就那樣做了,一邊做一邊咒詛自己,又像是對全世界的挑釁!
好,“宛若處女”今晚為您介紹的情色經典就此打住,我喜歡意猶未盡,與丁度·巴拉斯的沒完沒了完全相反。
林雨關了博客頁麵,“空房子”的MSN跳了出來,他剛剛讀過今天的博——簡直像守株待兔,這很滿足林雨的成就感。
[空房子]:知道我為什麼叫“空房子”?
[宛若處女]:說說看。
[空房子]: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部韓片名。金基德導演。
[宛若處女]:肯定不色情。我怎麼不知道。
[空房子]:確實不色情。不過跟我拚色情,你還嫩了點兒。我當年看日本A片時估計你還不知道什麼叫小雞雞呢?
[宛若處女]:入道不分時長短。好漢不提當年勇。最近看過什麼好點兒的沒?
[空房子]:早不看這些了。想玩真的。
[宛若處女]:流俗了吧。
[空房子]:“俗”跟“欲”乃同源字也,都從“穀”根,吃五穀者,即為“俗”,即有“欲”。
[宛若處女]:哼。說得倒好玩。
[空房子]:知道我為什麼叫“空房子”?
[宛若處女]:咦?有失憶症?剛剛不是討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