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母親,對於世事,對於城市,總有過分悲觀的看法,似乎無處沒有陷害與隱患,尤其對女孩子而言。她記憶力很好,在鄉野處流傳著很多聳人聽聞的暴力案件,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並以此恐嚇和警告兄妹。或許是因為父親去世太早,作為寡母,她在拉扯兒女的過程中曾受到一些侵害,誰知道呢,她並沒有詳細對林永哲說過,但無論如何,她總用擔心受怕的語氣和表情一再強調:世道太可怕了,你一定要看好你家小妹,不能出任何事,女孩子家,一出事就什麼都完了……
不過,真正出來了,林雨哪裏又肯聽母親的,在哥哥家寄居!當然要自己租房獨住了。她這個年紀,獨立性不算太強,獨立意識卻強得過了頭。再說,她不太喜歡嫂子伊姍——伊姍是受過大學教育的,可卻總讓林雨覺得她沒文化。有文化沒文化,這當中的道理很微妙,可能與幽默感和生活趣味有關,總之,林雨不是很喜歡她。林雨甚至不明白,哥哥這麼一個人精兒似的家夥,怎麼會甘心娶了這個相對平庸的伊姍?
哦,這個呀,的確,應該跟你上一課。林永哲在林雨租住的小屋裏來回跨了幾步,向南走七步,向北走又是七步,像《絞形架下的報告》的作者伏契克在丈量他的牢房。
小妹呀,人活著,本來便是一場漫長的牢役。而婚姻呢,不過是替自己選個獄友,這個選擇,先天裏就存大著巨大的荒誕性與悲劇性……選妻子、選丈夫,某種程度上,像選人民代表。這種代表製,其合理性與代表程度,本身便是相對的,甚至是有誤區有障礙有空白點的,但沒有辦法,你不可能讓所有的人民都去開會,正如你不能同所有的異性去做獄友——生而為人,決不會愚蠢到那個地步。
當然,我不否認,在伊姍之外,世上可能會有另外一些女人更合適我的性情,但這種比較是沒有底的,是破壞性的。婚姻經不起比,跟任何人結婚,其實都一樣,時間是最上等的腐蝕劑,是對愛情的汙辱與解構,最後,再怎麼絕配的兩個人,都會在共同的歲月中化為兩具森森的白骨……
行了,哥,你這樣說下去,到底是勸我結婚還是讓我獨身呀,我坐單人牢房算了!
笨丫頭,我的意思就一句話:找個差不多的家夥結婚就行了,你要把心放淡一點,你要嫁的不是愛情,而是一個差不多的男人代表。
行了,我知道你那點拐七拐八的意思了……不過,你雖然說得這麼平靜,可我怎麼覺得你暗流湧動呀,哥,我有個預感,有人要劫獄,要把你給救出去呀……你要當心點,四十男人一枝花,別給別人給折了去……
呦,怎麼跟那我那朋友蔡生生說得一樣!沒事,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就讓桃花風暴來得更猛烈些吧……
行了,你就是這樣,嘴上總說得比誰都放浪形骸,可我知道,你永遠都走不出自己的原則——你早被你從前的正統教育給廢了,就隻能這樣意淫意淫而已。
3、其實,要像哥哥所勸,找個男人代表把自己給嫁了,對林雨來說,也許真算不上是樁難事。
真要像人們在市場上賣東西那樣把硬件一樣樣擺出來,林雨的品相還是可以的。文憑、長相、身高、工作呀什麼的,都不錯——可正因為不是樁難事,這事,反倒辦不成了。
好在她對二十九的年紀並不像哥哥那樣羞於啟口。人以群分,在她周圍,到這種歲數而依然是一個人晃當著的多著了,還有三十一、三十五的在墊著底呢,怕什麼,實在不行就“時尚”、“個性”什麼的瞎扯一氣,總之讓那些大嫂大媽們沒法置喙就行了。
不置喙歸不置喙,等林雨一轉身,她們一定會捂著嘴巴相互看看:哦,敢情……肯定的,她在玩同居呀、試婚呀什麼的。現在的女孩子……
是呀,人們一定以為林雨的生活裏有性,層出不窮的性——她那個年紀,穿得那樣時尚,說得那樣時尚,想得那樣時尚,而性,現在又是全社會最流行最普及的消費品,她怎麼會免俗怎麼會落伍呢?
所以啊,林雨自己有時也會迷糊起來。在看完碟片後的一大段空白裏,環視空蕩蕩的小房子,看看尷尬的單人枕,過分平坦的床單,林雨一下子怔忡在那裏。為什麼呀,為什麼不玩玩性,到底是守護什麼呢?一個二十九的處女,聽上去簡直像是符號化的小品人物了,絕對不容於天地、不容於這個“性時代”了……
得了,答案不是想出來的。她又重新登上網絡,無數深夜不眠的MSN小人頭像蟲子一樣跳了出來,太好了,林雨舒了一口氣,這便是她所在的圈子,那些晃來晃去的單身者……“空房子”在,“小跳”也在,“鐵人三項”也在……隻要看到這些人頭,哪怕隻是其中的一個,她的心情就會慢慢平靜下來。最起碼,她知道,還有許多尷尬的家夥,跟她一樣,在堅守著這些沒有愛也沒有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