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的,她的博客就是這樣,諸如此類的,帶著凜然的道德批判,把林雨看得很可樂、也很喜歡,便常常給她留一些玩世不恭的留言,逗她一逗。不過,“矜持者”不是每天都寫博客,內容又偏寡淡些,清教徒般的生活紀錄,長篇累牘的獨白,因此它的點擊率一直很低,更不要說有人留言了。這樣,林雨的留言她很快留意到,並逐條回覆。她們慢慢兒地成了標準的“博友”:互相鏈接、互相留言、互相回音、通過博客進行有節製有選擇的交流。
林雨進入了“矜持者”的博,真巧,“矜持者”剛剛更新過了。
淺薄者眾
晚上,跟幾個老同學一起吃飯,我很不高興。我可憐他們所有的人!看看,不管原來在學校是多麼靦腆多麼含蓄的,現在都一律轉了型,掙紮著改頭換麵重新做人,爭著說笑話,插科打諢,千人一麵,好像最完美的社交氣質就是“活潑、通俗”,多可怕!他們把原來的自己都丟到哪裏去了?
我在那裏冷眼坐著,他們仍是不肯放過,好像我是個異教徒。有人體已地貼過來,心理醫生似的,諄諄誘導,勸我放開些,放鬆些,要改變生活態度,改變生活方式。
真是天大的笑話。放開!放鬆!就差點說放縱了。
偏偏我就喜歡這樣冷淡、矜持。我就要一輩子做個矜持者。如博所名。
對了,得說說今天碰到的那個家夥。今天我又失態了,其實跟那種人,哪裏值當?我早就該知道:男人啊,你的名字叫淺薄。當初,莎士比亞隻說了前半句,我替他把下半句補上。
要說起來,一開始,他並不十分討厭。靜靜地平躺在那裏,毫不掩飾地拿眼睛看著我脫衣服。這種直率的目光還算誠實。他的眼睛,脫毛衣時,我躲在毛衣後麵看到了。一種悲涼與沉重的東西,隔著毛衣的疏漏處,某種感覺被放大了似的。
但有著這種眼神的人,竟然也會在瞬間變得那麼低級趣味,從對叫床聲的模仿開始,他快速地滑下去了。
我發火,其實也許是一種失望。這個世界,好的東西,一天比一天少,一天比一天不牢靠。
林雨搖搖頭,這個“矜持者”,怎麼搞得跟怨婦似的。模仿叫床聲又怎麼啦?她真是太不開眼了,連咱們處女都會呢。她壞笑著給“矜持者”留了一條有點黃色的留言。然後一個人在屋子裏也開口高一聲低一聲的叫起來。A片看得多了,絕對訓練有素、出口成章。
好了,博客的遊戲到此結束。她退出“矜持者”,開始到MSN上與“空房子”聊天。
最近,跟“空房子”打得火熱。但他到底是誰呢?鬼知道。事實上,她並不記得他的臉,可空房子說,在一個朋友的朋友的飯局上,他見過她,並且一直在看她的“宛若處女”。
說到飯局,林雨真要笑了。這麼些年,她所認識的新朋友,十有八九都是來自飯局上及其後的K歌廳。一開始是三五個朋友,吃飯時,有人帶來了各自的朋友,唱歌時,又來了兩個,好,圈子大了一點,就這樣,慢慢兒的,有的老朋友淡了,而新朋友,又興致勃勃地領了更新的朋友加入。一次次的把杯換盞,一次次的歌聲纏綿,老麵孔新麵孔來來往往,無比繁榮……常常的,在大街上就會突然碰到張似曾相識的臉孔,雙方毫不遲疑地歡呼著衝上去,拍肩打背親熱異常,各自卻慢慢地背過臉去焦急地捉摸:這家夥,是在哪裏吃飯碰上的呢,是在“東來順”還是在“一品香”……
而這位“空房子”,不要說是網名兒了,就是頂麵兒迎腦袋撞上,誰知道他就是“空房子”呢?不過,算了,那麼較真幹嗎。不過是一個看博客的讀者,不過是MSN上的朋友,互相陪伴而已……不是性伴侶,勝過性伴侶,足以支撐一個個無邊無際的晚上。
2、林雨是林永哲的妹妹,比他要小十歲。但對一個未婚女子,二十九歲,這年齡有點不大方便說出口了。最起碼林永哲很少願意說出口。林雨看著哥哥在旁人麵前咂著嘴為難的樣子,感到很溫暖。這世上,哥哥與老家裏的母親,隻有他們兩個,總在夙興夜寐、沒完沒了地擔心她的終身歸宿。這種擔憂,正是林雨最可感知、最為流連的親情所在。
有時,她打電話給哥哥,好像隻是為了聽聽他咬牙切齒的責罵,以掩蓋他快要絕望的憂心,林永哲總會這樣故意作踐她:禍害!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麵目,牛首馬麵、滿臉麻子,趕緊找個人嫁了算了,我一想到你都要提前老掉十歲……
林雨屬馬,因從小脾氣固執,跟牛一樣強,林永哲便一直取笑她牛首馬麵,而她的下巴上,倒的確真有兩三個麻子,當然,並不難看。未婚女子的臉上,就算有幾粒雀斑、有幾顆麻子,那也是可以原諒的、乃至俏皮的——這是條比較無理的原則,興許是男權審美習慣中對處女的一種盲目崇拜。是啊,處女,一處遮百醜,哪怕隻是“宛若處女”。
林雨跟哥哥上的是同一所大學,又分到同一個城市。這並不是林雨所喜歡的局麵,但這也由不得她,這方麵,母親固執得驚人,她總認為林雨可以在哥哥的庇護下少受些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