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4.開場白
從流行文化角度觀察,曾經有三個突出符號:蘇聯歌曲、樣板戲、鄧麗君。與之相對應,是不同的人群。筆者出生在六十年代初,中蘇已經交惡,蘇聯歌曲銷聲匿跡,伴我成長的是樣板戲,之後青年時代,鄧麗君內輸,所向披靡。所以,樣板戲是童年、少年記憶,鄧麗君是青年記憶,皆有深刻影響。但比較起來,樣板戲遠甚。一是童年、少年記憶刻骨銘心,沒有辦法;二是當時樣板戲以綁架方式傳播,一切公共視聽空間,通吃通霸,電影院如是,電台如是,哪怕上學或放學路上,有線廣播——為便宣傳,當時城市沿街架設高音喇叭——差不多總是放送樣板戲選段或全劇。至今,年齡相近者聚娛,每每發現對於樣板戲,尤其早期的《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三部,大家仍然倒背如流,以至於語氣、停歇略無差訛。不必說,樣板戲占用了我們最好的記憶、最新鮮的感覺,還有白紙一樣的心靈。
巴金說,樣板戲喚起他本能的恐懼感。坦白講,我沒有這種感覺。如果有資格替我那代人說一句,我還會說,他們應該也沒有。不從“思想”僅從感官來講,如今“聽”樣板戲和當年沒有不同。當然,視覺上不一樣。記得時隔多年(1989年後),電視台重新播放樣板戲影片,猛然看到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那些硬梆梆的肢體語言,木偶般的造型,以及怒目圓睜的表情,不禁啞然失笑,對這種笨拙和醜難以置信,而當年卻無此感。
我曾經從自己身上探索過這種對樣板戲並不深惡痛絕的現象,發現既不能單純從審美上解釋,也不宜論以政治和意識形態。在上述兩方麵,樣板戲與我相抵觸之處甚多。然而平日裏,我仍時常不知不覺哼上幾句樣板戲,心情頗覺放鬆。這是為什麼?後來我從“流行文化”這個詞,弄明白了這一點——樣板戲就是當年的流行文化。我們人人會唱樣板戲,和上一代人人會唱蘇聯歌曲或下一代人人會唱港台歌曲,是一模一樣的事。
作為碰巧以樣板戲為“精神食糧”長大的一代人,有種奇怪的感受:一方麵我們何其可憐,足足十年最好的時光,卻隻能與樣板戲為伴,如崔健所歌“一無所有”。可另一麵,樣板戲不單亙古所無,恐怕也絕其來者,豈不等於別人精神成長都是開大鍋飯,唯獨我們這代人卻吃了小灶?真有點黑色幽默。
言及此,剛好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標題有些蹊蹺:《我們被崔健騙了二十多年》,其結尾寫道: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越來越成熟了。當我們聽著貝多芬的交響曲所感受到的震撼,讓我們真正的理解了什麼才是真正的音樂。什麼才是積極向上的音樂作品。也認識到了什麼是低級趣味。這種感受仿佛從一條小河溝進入汪洋大海,領略到什麼才叫浩瀚無邊。回頭想想崔健,不過是一條小溪,在孤芳自賞的蜿蜒流淌,一直淡出我們的視線。拜拜了,崔健。
作者當屬“80後”。這代人也有他們的古怪之處,即以帖子所談到的來論,貝多芬一直好端端擺在麵前,無人阻攔他們接近和了解,他們卻需“二十多年”才明白貝多芬是“積極向上”、“浩翰無邊”的。作為被開了“小灶”的一代人,看這帖子我很有些“意氣難平”:當年我們沒得挑、沒得揀,到他們這兒取舍皆由己,反倒不知挑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