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最古樸的城市:西安(2 / 3)

3.秦腔是西安人的足球

有句話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子”。西安,是“米脂的婆姨”還是“綏德的漢子”呢?恐怕還是漢子吧?

西安這座城市,是很難被看作婆姨的。秦俑、碑林、大雁塔、鍾樓、鼓樓、大差市,都和女人沒什麼關係。有關係的是驪山腳下的華清池,它記錄了一個女人最風流浪漫的故事,可惜這些故事又發生在這座城市的輝煌曆史快要謝幕的時候,所以她的名聲也就遠不如杭州的白娘子那麼好。

當然,西安還有那位讓日月都為之一空的則天皇帝。但她統治的,卻又是一個男人的世界。而且,到最後,她還不得不把政權向男人拱手相讓。看來,西安隻能是男性的。

把西安看作“最男性化的城市”之一,除了它曾經是男權政治的象征外,在民間這邊,也還可以有三條理由:喝西風,吃泡饃,吼秦腔。這是賈平凹總結出的“關中人的形象”,當然也是西安的風尚和習俗。

西風性烈,泡饃味重,最能表現男子漢的“吃風”。別的不說,光是盛泡饃的那隻粗瓷大海碗,就能讓柔弱的南方人看得目瞪口呆,驚歎如果沒有一隻足夠強大健壯的胃,怎麼能容納和消化那麼多又那麼硬朗的東西。

如果說,能吃能喝,乃是北方人的個性,那麼,吼唱秦腔,便是西安人的特征了。很少有什麼地方會對自己的地方戲像關中人對秦腔那樣癡迷,也許隻有河南人對豫劇的酷愛才能與之媲美。想想看吧!“八百裏秦川黃土飛揚,三千萬人民吼唱秦腔”,那是一種怎樣恢宏的氣勢和場麵,一點也不比世界杯足球賽遜色的。秦腔,就是西安人的足球。

事實上,秦腔和足球一樣是很雄性的。裏裏外外,都透著一股子陽剛之氣。它實在是中國最男性化的劇種,就像越劇是最女性化的劇種一樣。豫劇也很硬朗(聽聽常香玉唱的“劉大哥說話理太偏”就知道),但好歹是“唱”出來的。秦腔卻是“吼”出來的。作家高亞平說得好:“秦腔的境界在於吼。”無論是誰唱秦腔,也無論是唱什麼段子,以及在什麼地方唱,“都要用生命的底音”。“那是來自洪荒時代的聲音,野獸畏懼,天地震驚。這聲音是帶銅質的,是經過亮麗的陽光打磨過的。這聲音是帶冷峻之氣的,是經過西伯利亞冷風揉搓過的。這聲音還是帶血絲的,它自吼唱者的肺腑發出,麻爛喉嚨,因之,有一種悲壯的肅殺的氣勢。”

這種肅殺之氣也是屬於西安的。依照中國傳統的五行學說,西方屬金,本多肅殺之氣,何況又是一座有著青磚高牆的“廢都”?的確,提起西安,我們不大會想到新蒲細柳、曲江麗人,而多半會想到夕陽殘照、漢家陵闕。往日的繁華早已了無陳跡,似乎隻有“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才是西安的正宗形象。西安和北京一樣都是屬於秋天的。但,眼望香山紅葉,我們想到的是秋陽;撫摸古城青磚,我們想到的是秋風曆史上的西安,當然有過嘹亮的號角,有過慷慨激越的塞上曲、涼州詞、燕歌行,也有過輕歌曼舞、霓裳羽衣,聽著那喇叭聲咽,我們感到了世事的蒼涼。

然而,站在西安保存完好的城牆下,看著那洞開的城門、巍峨的角樓、齊整的垛口,你仍會感到一股豪雄之氣從歲月的穀底升起,霎時間便沸騰了你的熱血。是啊,麵對西安,你會覺得是在和一位老英雄對話,並深深感到那是我們民族的魂魄所係。

西安是很男性的,隻是老了點。中國北方的城市都有點老,很需要冒出個棒小夥子來,才能重振雄風。

4.憨厚而不羈的西安男人

中國最男性化的城市隻可能在華北、西北和東北,隻會在那些平原、高原、草原和林海雪原。

那是大蒜生紫皮,辣椒掛燈籠,高粱紅了一地,苞穀黃了滿山的地方;

是朔風勁吹,紅日高懸,城頭旌旗獵獵,大道塵土飛揚的地方;

是慷慨悲歌,壯士遠行,哥哥走西口,好漢上梁山的地方;

是強人落草,響馬劫鏢,梟雄逐鹿問鼎,豪俠比武論劍的地方;

也是架起燒鍋大塊吃肉,粗瓷海碗大碗喝酒,不以成敗論英雄,卻以酒量論英雄的地方。這樣的地方,當然是男性的;這些地方的城市,當然也多半是男性的。

舊城廢都,古風悠遠,西安男人性格澄澈,淳樸憨厚,如黃土高原別有一番蒼涼壯闊之美,自有羊肉泡饃一般簡單實在、給人以酣暢淋漓的痛快勁兒。

在西安,流行這樣一句話:西安人的心,像西安的大馬路;西安人的臉,像臨潼的兵馬俑。這是外地人對西安人的評價,是說西安人心地坦直,外表僵冷。用這句話來說西安的男人更合適一些。

今天,大多數西安人的家庭模式依然是男主外女主內。丈夫擁有絕對的權威,他決定家裏的大事,負責宏觀調控。西安男人習慣於讓老婆孩子在他的翅翼下躲風避雨。

說西安男人長得像兵馬俑,有失公道。換句話說,西安男人,從長相上講,倒是不拘一格、百花齊放,堪稱異彩紛呈:有陽光明媚如田亮的,有俊朗冷酷如鄭鈞的,有古樸敦厚如賈平凹的,更有獨具匠心如張藝謀的……總之,千萬不要因為長得像兵馬俑,是西安人,就想當然地認為,西安男人大多長得很原始。不過,西安男人雖然長相方麵千姿百態、各取所需,但在其他方麵,還是有些共同之處的。

首先,西安男人,有點生性散慢。

即便是有人請吃飯,他也從容異常,不了解的人,或許還以為對方沒有多大興趣赴約呢。當然,這裏所說的懶散,並不等於不上進、不勤奮,而是深深根植於骨子裏的一種為人處世態度。像張藝謀吧,被圈內稱為中國最勤奮的導演之一,但在普通人眼裏,你看他總是不慌不忙、不緊不慢的樣子,說話做事,無不如此。得承認,散漫的性格得以形成,並且在西安男人當中表現得相當廣泛,跟祖上不夠勤快、不夠積極的生活態度大有關係。好在近些年,成功者的激勵,加上生存的壓迫,使得勤奮成為大多數人不得不選擇的生活方式,懶散也隻好一點點縮小它在西安男人當中的地盤了。

第二,特立獨行。

西安男人,大多不願拉幫結派、追隨潮流,成為一麵旗幟下的一分子。他們凡事都願獨立思考,給出很個人化的見解,甚至經常是持反對意見的那位,賈平凹、路遙、張藝謀、許巍,從這幾位說起來大家都認識的西安男人身上,很容易就能發現特立獨行的一麵。為人上,他們不與誰一呼一應、互助互愛,他們不會在業內形成一個圈子,相互照應,而總是跟自己,或跟他的事業為伍。藝術上,你也很難將他們歸進某一流派,他們總是想尋求突破、實現創新,追求跟別人的不同。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許巍,他是中國做搖滾音樂最早,也是最具才華的、積詞曲唱於一身的藝人。但是多年來,他強硬地行走在一條過於狹窄的小路上,不願向世俗低頭,將本該可以獲得的名利拒之門外。

第三,不牢靠的優越感。

西安男人實際上指的是關中男人。關中八百裏平原除了長莊稼就是長皇陵,地下埋了十三個王朝幾十個帝王的生命。一顆種子長出的是草木莊稼,那麼多皇陵長出的就是王氣了,所以西安男人當仁不讓地具備了王者風範。外地人常陰陽怪氣地嘲笑奚落西安男人的土氣粗糙,可西安男人聽了一點也不生氣,反倒十二分的張狂得意——朕的那個勁兒,你平頭百姓想學還學不來呢。

無奈,歲月流逝、風光不再,如今的西安古都,在國際上的地位先不必講,單說國內,她已被北京、上海等大都市遠遠拋開。甚至,一些新興的城市,也因為經濟繁榮、生活富裕,而顯得比西安闊了不少。西安男人,一方麵以曆史和文化的優勢來安慰自己,一方麵又因為自己的貧窮落伍不能不心生慚愧。於是,表現出來,就是既自豪又自卑的複雜感情。這種複雜的感情造就了西安男人幾種奇怪的行為:

西安男人從不講普通話,不是不會講,是不屑於講。普通話是普通人講的,西安男人常常這麼理解不講普通話的理由。他們把我念成“惡”,狠勁勁的。西安話去聲多,咬字硬、重、濁,說出來的話像冬天的青石板一樣生冷幹硬。語氣中有著王侯將相不可一世、不容商量的霸氣和威懾力。

西安男人對時尚的東西不感興趣,不屑一顧。西安男人根本就是時尚的反義詞。前幾年京城的各大搖滾樂隊來西安演出,他們一點也不好奇,也不捧場。認為那都是從秦腔裏學來的,是秦腔的孫子,遠不如秦腔來勁兒、過癮。西安男人勢太大,對什麼都敢藐視。外麵多時興新鮮的東西到了西安都成了不值一提,沒啥名堂的平常物了。西安人認為一切的時尚都是仿古習舊,折騰來折騰去又走了回去,連落在胳膊上的那隻蒼蠅也是仿唐的,所以西安男人絕不追風逐浪、趨時附勢,他們穿著樸素、簡單、隨便,衣食住行不求時髦、華麗、繁複,隻圖個舒服自在。西安男人是絢麗輝煌之後的平靜,是刪繁就簡三秋樹。

西安文物多,祖先留下的好玩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所以西安男人個個是收藏家、大玩家,隨便走進一個西安人的家,可能家裏沒有筆記本電腦大屏幕彩電,但必定有幾枚古錢、幾片瓦當、幾件藍天玉器,幾本郵票和古書、幾幅於右任或石魯的字畫。西安男人愛玩各種古樂器,時常在各種場合聚眾取樂,舉辦長安古樂賽會。西安男人普遍喜歡下象棋。象棋粗獷、激烈和明快是宜於他們的性情的。象棋愛好者可以在家中對局或街頭巷尾聚弈,飛炮躍馬的中心場所卻都在茶館。

第四,堅定的麵條主義者。

西安男人除了話難懂以外,還讓人不懂的是麵條。西安果然是麵條大展會:岐山掛麵、合陽頁麵、韓城羊肉臊子餄餎、秦縣米麵皮子、三原疙瘩麵、關中漿水麵、耀縣蘑菇窩窩麵、西安教場門餄餎、岐山臊子麵、乾州掛麵、禮泉羊肉合麵、楊淩蘸水麵、陝北剁蕎麵等等。如是加上麵製的饃、餅、糕,西安就是一個開放式陳列的大麵食博物館,當然,西安男人的肚子順理成章為一個封閉式存儲的小麵食博物館了。

西安男人吃麵有一個基本講究,堅定不移地拒吃機製麵,吃麵條必須手擀刀切,現吃現煮。那西安的麵條師傅也是了得,居然切得麵細如絲,勻如機製,光滑柔潤,軟而有彈性,它是有著麥子的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