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途(2 / 3)

當他知道,有他非常熟悉的,原來的黨的幹部三十個人響應他的號召,集合在一起,他想,有這些人就行了。

在討論中,分歧最大的是黨的名字。什麼真正的日本共產黨,日本革命黨,勞農維新黨,勞動者農民黨等等五花八門,就像一個喜歡討論的團體,提案一大堆。但維新黨等名字,有人反對,說是容易被認為是右翼團體,最後集中到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上來,但也不是全體讚成。

然而,他們的活動一開始就遭到日本共產黨的猛烈攻擊。

矢野重也曾經當過總編輯的《赤旗報》,每期都有批判咒罵“勞動者派”的特集。被殘酷鎮壓,主要幹部被逮捕,幾乎無法活動的機關報,卻不斷出版以攻擊矢野重也等人為主要內容的報紙。那時,黨的負責人田中清玄、風間丈吉等人,走馬燈式的換來換去,但對日本共產黨勞農者派的批判卻更加猛烈。

什麼“叛徒”、“反動”、“分裂主義者”等等說法在全國工人團體中廣泛流傳,共產黨“要殺矢野重也”、“正在準備襲擊勞動者派”等等謠言四起,以矢野重也為中心的幹部為避開日共的攻擊,在成立不到一年時就決定把組織“分為合法部隊和潛入地下的非法指揮部兩部分”。

在勞動者派內部也產生了很大混亂:有人說發表個聲明如何,說“現在的行動是為了岀獄的方便,有機會還是想與殘存的日本共產黨彙合”;有人說“請求莫斯科共產國際仲裁,叫他們裁判誰的主張符合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方針”。

到底是矢野重也,他怒氣衝衝地說:“想一想為什麼成立勞動者派?我們是為了改變日本共產黨的素質,脫離共產國際的機械指揮。雖然艱苦,但我們必須死守這一基本原則。”

這種七嘴八舌和混亂的情況,與日本共產黨相比,固然可以證明黨內是有自由的,但也容易走漏風聲,運動也因負責人思想的不同而各行其是。

矢野重也知道,在如此混亂的情況下,把組織分為地下指揮部和合法部隊兩部分,會分散力量,但是對第二次、第三次共產黨事件公開審判已經開始,他必須出庭,所以不能搞運動。如果不成立地下指揮部,不僅無法與日本共產黨戰鬥,也無法指揮組織。

身為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的領導人,必須躲避共產黨和警察的兩方麵的攻擊。為蓄積力量,決定潛入地下之後,矢野重也必須整理好以前的譯稿,交到出版社,疲憊不堪的他,開始整理莫伯桑的作品。當時他內心已經慢慢地,而且是痛切地意識到自己開展的活動和建立的組織已經失敗了,受到良心的譴責。這時候,聽到了對政冶運動不感興趣、有精英意識、不參加黨組織的木下半治的勸告。與共產黨保持距離的木下半治的批判,對矢野重也是很大的震動。

“輸了!”矢野重也又大吼一聲。

“怎麼了?剛才你好像就喊了一聲。”奈保子悄悄拉開門探著頭問。

“這本書弄完後交給出版社。我要離開家一段時間。”

矢野重也認為痛苦又難以啟口的事不如趁早說,於是突然宣布說。

“是嗎?”奈保子極為平靜地說,“可我什麼也沒有準備。”

“生活費由出版社直接送來。”

“可是,你不在,房子這麼大,我害怕。”

矢野重也第一次聽奈保子說這種話,不由得心裏一驚。他想,已經有了長女﨟沙,身為母親,對分別格外慎重。

“你說的對。我走之前,先找一座小一點的房子。最好靠海近一些。但最重要的是,附近要有能幫忙的朋友,這樣才放心。”

他這次想起的也是淺野晃。淺野肋膜炎複發,在鵠沼海濱附近的家中療養。他盤算,在那裏對年幼的﨟沙成長有好處。在莫伯桑短篇小說集翻譯完那天,矢野重也決定與奈保子、﨟沙一起回一次佐倉老家,因為母親聰子想看看孫女。同時,自己要潛入地下一段時間,也順便委婉地與母親告別。

矢野重也選擇了伊豆的下田為地下潛伏場所。那裏離海近,聽說登上最高的山,隔著駿河灣,晴天時能看到故鄉的禦前燈塔。幸運的是,理解並支持矢野重也的大學法學部教授田弘太郎的朋友住在下田,由田弘太郎教授介紹,借給他一幢空閑的別墅。

矢野重也預感到,他潛入地下後,運動就會停止。很多人退出了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有人又回到了原來的共產黨組織,不僅勞動者派組織四分五裂,矢野重也本人也失去了熱情。

為了安排躲藏期間奈保子的生活,矢野重也見了淺野晃。

“你要安心休養,恢複健康。從目前的情況看,等待時機需要幾年時間,所以不要勉強。要盡量減少犧牲。形勢好轉時,我會主動與你聯係。在這期間還得麻煩你,請你照顧奈保子。”

矢野重也說這番話時,感慨萬千,好幾次停頓下來,說不下去。

這就好像城池陷落。此刻,矢野重也的心中再次出現,三澤矢野家的祖先們在高天神成陷落的夜晚,乘著天黑,從城裏的斷崖垂下繩索,抓著繩索逃命時的心情。

矢野重也想起了曆史傳說:長兄是城主,主帥,兩個弟弟是副帥,但武田大軍切斷了高天神城的水源,城裏沒有水喝,隻好棄城而去。那天夜裏,一個人去了下總,一個人去了遠方的奧州的陸中盛岡,最沒有名氣的老三隱姓埋名去了遠州的佐倉。

他們雖然知道失散之後,此生再也不能相見,但三兄弟的手緊緊羅在一起,約定再見。

在去下田的火車上,矢野重也想起了與不知以後何時能見麵的淺野晃緊緊握手時的情景,也想起了祖母講得活靈活現的祖先分別時的場麵。

矢野重也隱居的別墅聳立在山崗上,往下看是離下田很近的蓮台寺溫泉。

矢野重也住進蓮台寺溫泉山崗上的別墅以後,開始盡量客觀地清理入黨後被派往中國,回國後不久被捕入獄以及退黨的經過。日本政府不知道如何處理自己策劃的滿州事變,而是煽動民眾,從而陷入更加困難的境地。他認為應該把長期以來在險惡的環境中走過的道路認真地總結一下。

他著手整理的是獄中寫的呈報書。他老老實實地寫道,關東大地震與地震後發生的白色恐怖是促使自己參加革命黨的最主要的原因。

——大地震時被虐殺的南葛飾地區的“戰鬥的無產階級精神”,如今成為“南葛魂”依然在人們心中燦爛閃光。這一地區出身的領導人渡邊政之輔在大地震時因第一次共產黨事件被逮捕入獄而幸免於難,但在他從監獄出來知道了事實真相之後義憤填膺,斷然發誓“以死複仇”(這是在上海時我聽渡邊同誌親口對我說的)。一言以敝之,就是資產階級陶醉在勝利的美酒中,沒有注意到已經為自己掘好了墳墓。

矢野重也交給敵人的呈報書直率得過分。

負責矢野重也的檢察官在讀到這份呈報書時,他的最初印象是,這那裏是什麼轉向陳述,分明是正麵批判國家的宣言。

檢察官打電話與負責矢野重也的刑警聯係,問道:“矢野重也的出國路線,已經查明,但他是怎樣偷渡回國的,有什麼情況嗎?”

當時,他們偷渡去莫斯科的方法已經查清楚,但回國的路線尚未掌握,從而成為搜查的巨大障礙。

“關於這一點尚不清楚。拷問一下,他供出來就好了。”

從刑警的口氣可以感覺到,他認為如果拷打逼供,叫矢野重也說出實話,那可是巨大收獲。他想像著那種場麵,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式。

負責審問矢野重也的檢察官對刑警拷問的提案稍稍想了一下說:“恐怕不行。對付這個家夥很難。他很高傲,搞不好死了就麻煩了。以後再聯係吧。”

刑警失望地說“我明白了”,掛上了電話。

在下一次審訊時,檢察官對矢野重也詳細地說明了共產黨內部的混亂,數名幹部用黨的資金嫖娼等事實,還給他看了照片,逼問道:“他們說的和做的大相徑庭,可你為什麼還不放棄共產主義?”

矢野重也抬起頭說:“我首先聲明,不管你怎麼說,怎麼拷問,我決不放棄共產主義。我想盡早回到黨內,在黨內鬥爭改變這種可恥的狀況。”

這時,這個在官僚中罕見的機動靈活的檢察官,頭腦中製訂了一個計劃:讓矢野重也保釋出去,回到黨內,激化黨內的鬥爭如何?但是,有一個問題必須明確。

“我明白你的意見。既然這樣,隻好由你去幹。對天皇製你怎麼看,共產國際是否定君主製的。”

檢察官追問道,但他心裏希望矢野重也的回答與他的想法一致。他對與自己兒子年齡相近的矢野重也有好感,同時也想立功。

“共產國際把俄國的沙皇與日本的天皇相提並論是最大的錯誤。”

矢野重也的回答正是檢察官所期待的,他在內心點頭讚許。矢野重也開始談國民與天皇的關係,天皇的曆史與俄國沙皇如何不同等等。但檢察官幾乎沒聽,心裏決定在下次搜查會議上,提出讓他自由活動的方案,所以有關天皇的理論聽不聽無所謂。他看了看表說:“我明白了。今天審問到此結束。送給你的食品,吃的時候要小心。”

這個老練的思想檢察官暗示日本共產黨可能暗算他,沒有忘記在矢野重也與黨越來越惡劣的的關係中埋一顆地雷。

在搜查會議上,對矢野重也的呈報書評價極為糟糕。

“這那裏是什麼轉向聲明?分明是在宣傳共產主義。”

“在反省的時候還如此傲慢,簡直是在批判我們。”以上這類意見占主流。

“正因為如此才有價值。”負責矢野重也的檢察官聽到這些議論後堅持說,“不管是誰,都希望自己的領導人是優秀傑出的。比如說,符合我們口味的人,但如果黨員們對他反感、輕蔑,就起不到搗亂共產黨的作用。”

他頑固地堅持自己的意見,在會議結束時,最高檢察廳廳長按照昨天在電話中商量好的方案拍板說:“大家的發言都很有道理。這份呈報書還是通過吧。但是,這是頭一份,暫不對外發表。”

檢察廳長轉過頭對那個負責矢野重也的檢察官意味深長地提醒說:“這個矢野重也搞得好,將來也許對國家有用。保釋的事,不要著急。”

從那以後,又過了半年,四月十日,矢野重也與其他數名在轉向聲明上蓋章的同誌一起被保釋。他被捕後在獄中渡過了兩年零一個月。

從發表退黨聲明至交上“入黨前後至三·一五期間思想的變遷”的呈報書的一年裏,他受到獄內外黨組織蠻橫的非難和攻擊,可以說這反而更堅定了他成立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的決心。

殊死搏鬥兩年之後,聽好友木下半治的忠告,住進了法學部田弘太郎介紹的別墅。他帶來了幾種辭典和幾本英文、法文、德文文學書。他很痛苦,因為說是潛入地下,但隻是體麵地結束組織活動的借口而已。

矢野重也在組織崩潰,政府鎮壓越來越殘酷,幾乎不能開展運動時,想盡量學習,提高理論修養,為將來有機會複岀時蓄積力量。在他帶到下田的書籍中,混雜在翻譯用的法國小說集中的德語版的馬克思的《資本論》,就是這種想法的明證。

伊豆半島南端的下田,隻是平原比他的家鄉佐倉村少些。但登上山頭,可以看到深入海灣的下田港。海灣內的魚鷹島、犬走島等小島像一排堡壘。遠處的大島、利島等伊豆七島遠近高低大小不同。在附近的山中,有稲生澤川等幾個溪流。對於愛好釣魚的矢野重也來說,他的穩居處是個絕佳的垂釣之地。

從田弘教授介紹的這個別墅,到有名的蓮台寺荘旅館,步行隻要幾分鍾。

來到這裏以後,矢野重也想,自己在監獄中蹲了兩年多,是否變了?

以前,如果不能每天與近內金光、木下半治、淺野晃等朋友見麵,就會覺得寂寞難耐,但出獄以後,他已經能夠忍受。他認為這是非法的黨的活動對自己性格產生的影響,但似乎又不全是這樣。

不管矢野重也怎麼勸,近內金光就是不參加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他固執地說,我雖不是黨員,但會按照組織原則要求自己,最後搬出論語說:“君不君,臣不臣。對於共產主義者來說,君就是黨。”

爭論以後,本來與矢部俊結婚、已是遠親的近內金光,與矢野重也的關係反而疏遠了。他第一次體會到思想立場會損害友誼,雖然他不願承認。

另外,坦率地說分裂活動隻能使敵人高興的木下半治,矢野重也也曾多次勸他入黨,但他不入。木下半治隻強調一點:“我是國立大學的一員,不能加入。”平素思想、感覺都很平和的木下半治,在這一點上卻頑固不化。矢野重也內心認為他是害怕當局的鎮壓,但他沒有說,因為一旦說出來,他們之間的友惰就完了。細想起來,是思想立場改變了友情的性質。

這些使矢野重也懂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脆弱的,很容易受到思想、利害、環境的破壞。他捫心自問,我可以承認這一點嗎?如果承認這一點,那就是承認,即使自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近內金光、木下半治依然會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他發現,整個社會不以個人的主觀願望為轉移,按照自身的規律運轉,歸根到底,人是孤獨的。

但考慮起來,矢野重也本人的一些舉止行為也告訴別人“人是孤獨的”。雖然他以前心裏一直把建立一個人人輕鬆愉快的社會做為黨員行動的目標,但在黨內就有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推心置腹的人。在黨內,這種令人厭惡的人似乎比學校、工廠還多。其中有一個人知道他退黨後,在《赤旗報》上寫文章,就像他親眼看到了一樣,活靈活現地造謠說:矢野重也臉色發青,飯也不吃。從他牢房前經過時,總能看到冷飯放在門口。他是混進黨內的卑鄙的膽小鬼,我憑直感就知道他是個危險分子。

他就是矢野重也一開始就討厭的德山助一。這個德山宛若看過矢野重也的呈報書似的繼續寫道:他很快搖尾乞憐,墮落成為敵人的特務,發誓為搗碎共產黨組織不遺餘力。矢野重也最近肯定出獄……

他那言之鑿鑿的腔調,仿佛捏造這些謊言,可以證明自己是多麼正確。然而,不管矢野重也多麼討厭,多麼生氣,但不能不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德山助一勇敢地與官府戰鬥,不屈不撓。

什麼是勇敢呢?它與思想的深刻和心靈的豐富不同,是另外一種東西嗎?矢野重也疑惑起來。

當他聽到背後響起牢門關閉的響聲時,他確實想完了,失敗了。他不相信自己,甚至刺自己的手掌證明這不是夢幻而是現實。在他的情感中,有與樂觀對立的因素——悲觀。

在矢野重也的心目中,認為自己是為社會而戰,是正義事業,蒼天不會對這種人殘酷無情,因此一直樂觀。但鐵門關閉的聲響,打碎了他的天真。這與從小就受歧視、挨打、被人們用石頭轟出故鄉的德山助一聽到的鐵門關閉聲,是完全不一樣的。

在疑惑中,矢野重也進而又想,共產主義者不能認為這是失敗。他記得有一句話說:隻要建立了科學的社會主義曆史觀,失敗也是勝利的裏程碑。可是,如果不承認失敗,怎麼可能從自己陣營的問題入手找到失敗的原因呢?不是不承認失敗,而是不知道這是失敗,那不就是認為自己一貫正確嗎?這樣的“鐵人”,至少在我的好朋友中間一個也沒有。

同是工人岀身的黨員幹部,像南條源太郎這樣充滿人格魅力的人有很多。矢野重也想,這與思想水平的高低、人生經曆無關,而是性格問題。

出獄以後,他第一次體驗到由於自己的責任而導致的慘敗,於是思考別人怎樣看自己的性格。

自以為是、天真、根本不適合搞政治?來到下田以後,一個人獨自生活,他發現自己從中學時代開始,就把當領導者做為理所當然的前提來考慮一切問題。

沒有人推選,但卻自命不凡,以為自己是天生的領袖。

“不能寬恕!”

矢野重也覺得自己可惡之圾,大喊一聲。想起自己一直被稱為“村子的驕傲”、“天下才子”,有最高學曆,所以領導別人是天經地義的傲慢嘴臉,按照他的脾氣,應該痛打這個“矢野重也”一頓。

“不能寬恕!”

在他又一次自言自語時,明亮的拉門無聲地打開了。

“你怎麼了,這麼大聲……”田弘太郎教授的妹妹佐智子走進來說。

“我哥哥說,不知矢野君怎麼樣,大概很寂寞,你去看看。”

她昨天來到下田,問候一下。

“對不起。不但為我找房子,還叫你們費心。”

“矢野先生,別外道。”

田弘佐智子的聲音像表姐矢部俊一樣清脆響亮,使矢野重也傾倒。

年輕的田弘教授去留學時,她與哥哥一起去了美國,在波士頓兩年,她一邊上學,一邊照顧哥哥。這些事是矢野重也在東京帝國大學法律係讀書時聽教授們說的,但那時他沒見過她,這是初次見麵。在學生時代,田弘教授把他叫到研究室,跟他說過自己的妹妹,在閑聊中問過他的年齡。當田弘教授知道矢野重也比他妹妹小六歲時,臉上有點失望的神色。

當時那個場麵,他至今記憶猶新。可能田弦教授想介紹他與自己的妹妹結婚。

佐智子講話直來直去,活潑大方,像個老大姐一樣,這使在女人麵前羞澀靦腆手足無措的矢野重也,頭一次感到輕鬆。

“矢野先生,矢野先生,今天我想去‘唐人阿吉’的墓去看一看。我不願一個人去,你和我一起去吧。”

矢野重也高興地接受了邀請,本來他也沒去過。唐人阿吉,本名叫齋藤吉,她的墳墓在古老的寶福寺。那裏似乎已經成為觀光名勝,佐智子一問寺裏的住持,馬上就領他們去了。住持感歎說,最近可能因為反對美國的空氣愈發濃重,觀光的人少了。他指著古梅旁邊,一個字跡模糊的圓狀天然石小墓說,這個就是。矢野重也早就聽說過這個悲慘的故事。阿吉本來有個情人鶴鬆,本名叫川井又五郎,是個造船工,但由於幕府官員挑撥離間,把她送給第一任美國領事哈裏斯當小妾。她獲得自由之後,結婚成家,但不幸丈夫川井又五郎突然死去,她無法忍受世人的白眼,嗜酒成癖,最後在離這裏不遠的稻生澤川的一個深潭投水自殺。

“我出生的時候,阿吉死還不到三年。”佐智子說,“而且我又去美國留學,所以想來看看。”

矢野重也看佐智子心裏鬱悶,想叫她高興些:“我正在翻譯莫伯桑的《我們的心》,這裏麵沒有這類描寫,但他的短篇小說《羊脂球》,就是描寫為了保衛和平,城裏的大人物把這個原本是娼妓的主公獻給了普魯士的占領軍。甚至可以說,她是主動獻身。但在她終於回到城裏以後,以為人們會感謝她,卻遭到白眼,人們用看垃圾的目光看著她。”

“是的。我不久前讀了山本有三的《女人哀詞》,心想我一定要來一次。”佐智子說出了自己的動機,逐漸快活起來。

燒香憑吊之後,佐智子說:“太好了。托您的福,我了了一份心願。我一個人不願來,不知為什麼,總有一種愧疚之感。”

今天對她的印象,與以往不同,她講話很謙遜。矢野重也感到驚奇,看著她的眼睛問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