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途(3 / 3)

“承蒙恩澤的我,雖然今天終於來憑吊了,但今後如何還是不知道。如果說到這裏來,隻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我也無話可說。”

她的話,說明她也在反思。矢野重也覺得一下子縮短了心理距離,有感同身受之感,不由得想去拉她的手。但他抑製住自己的衝動,停下腳步說:“在嚴酷的環境中待得久了,不知不覺中,情感就會麻木,不懂得情感的陰影之類的東西。我已經意識到這種危險,所以看到田弘女士對唐人阿吉滿懷溫情,我也很高興。”

“總不見人不行。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我哥說矢野先生有些地方像體育界人士。我呀,有個請求,以後你能叫我教名嗎?”

他們麵對麵,自然而然地拉起手來。發覺有人來了,他們鬆開了手,慢慢向可以俯視港口的山岡走去。

路上,她回答矢野重也的詢問說,從美國大學畢業以後回到了日本,因為英語好,由哥哥介紹,到國際聯盟的勞動機構帝國事務所工作,雖然隻去了幾個月,但至今仍然屬於那裏。

矢野重也吃了一驚,問道:“就是那個在芝協調會館大樓裏的機關嗎?”他不等佐智子回答,又說:“如果是那裏,我也在那兒工作過,但時間很短。”

“這麼說,我們是同一機構的同事了。”

他們回憶往事,熱烈交談。

矢野重也在帝國事務所工作半年,那時正好田弘太郎教授被派往瑞士人權國際機構二年,妹妹佐智子與他在美國留學時一樣,停職後與他一起去了日內瓦,所以他們沒有見過麵。田弘教授與最小的妹妹是精神伴侶,如果長期逗留海外,就要帶她一起去。她敬重哥哥,與哥哥在一起,她感到驕傲。

“我這個哥哥,一個人什麼也不會幹。”

她用這種方式表示她的自豪。

田弘佐智子與矢野重也聊天時,似乎想甩開對哥哥這種尊敬、又夾雜著愛情、矛盾而又複雜的感情,她說:“那個國際機構的職能,是監視日本無視人權和壓迫工人的情況,如果沒有有力的介紹人是進不去的。”

矢野重也把不太想對別人說的農商務省的逢阪俊造的名字告訴了她。他在學生時代,不叫家裏寄學費以後,生活困難,由田弘太郎推薦,通過逢阪俊造,為農商務省翻譯資料籌措學費。也是逢阪俊造介紹他到國際聯盟勞動機構日本事務所工作。他在那裏上班期間,佐智子跟哥哥在國外,她回國時,他已經辭職投身於工人運動。

矢野重也和佐智子都認為,沒有機會見麵,是命運的捉弄。

然而,在矢野重也運動失敗,心灰意冷時,在佐智子對自己像妻子一樣照顧哥哥有點厭倦時,兩個人終於見麵了。

矢野重也到下田來時,帶來了幾本原作,修改過去翻譯之後一直放在那裏沒有潤色的小說,準備出版。其中有一本阿納托爾·法朗士的《苔依絲》。小說中的主人公修道士巴福尼斯苦苦思索“命運的戲弄”。在這部小說的開頭,有一段暗示這個故事情節發展的描寫,一頭有魅力的小金狼進入了封閉的修道士的房間。田弘佐智子拉開矢野重也隱匿處的明亮的拉門,出現在他的眼前時,使他受到強烈衝擊,仿佛《苔依絲》的世界變成了現實。

矢野重也想,說田弘佐智子的出現,使自己想到了小說《苔依絲》的場麵,會不會傷害她的感情?她年齡比矢野大六歲,是從矢野學生時代開始,就一直關照他的偉大教授的妹妹,而苔依絲是在人前坦胸露背的舞女。

對矢野重也來說,田弘教授和他的妹妹,是生活在海麵上夢幻般的大輪船,西餐的香味,西洋古典音樂,雄偉的基督教教堂中的人,而自己是地主階級出身,從靜岡禦前崎燈塔附近的農村出來,奮鬥失敗的青年。

矢野重也生長的周圍,是柔道、劍道等武道,供奉當地守護神的古老神社,村子裏的打鐵鋪,祭祀,而這個世界的深處,是京都狹窄的小巷,佐久島充満蔭翳的偏僻山村。田弘佐智子爽朗的深處,是明亮的現代世界。

田弘佐智子在下田住了五天就回去了。

對於矢野重也來說,與田弘佐智子的分別,是與吸引他,但同時又有些抵觸的光明的現代的離別。在下田最後那天,矢野重也為了表示感謝,帶她到海裏釣魚。與田弘佐智子一起時,隱居的矢野重自稱是“住在哥哥的朋友家寫論文的大學助教。”雖然矢野重也在地下生活,但與她在一起,就像一個有“公民權”的人一樣到處走動。

日本式釣船的船頭,打著白色的遮陽傘。佐智子饒有興趣地看著一會兒在船尾垂釣,一會兒幫助船夫做飯的矢野重也,身體完全暴露在灼熱的陽光下。

昨天,還有今天,矢野重也一直在講自己童年時的事情和現在思想上的迷惑。開始那兩、三天還有顧慮,但現在有一種強烈的傾述欲望。他發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與人好好說話了。隨著談話的深入,他的心恢複了活力。他發現,佐智子不是修道士眼前出現的金狼,而是年輕有魅力的女性。與她說話,隻要不岀現共產黨、社會主義這些字眼,即使當著別人的麵,也什麼都可以談。

“海外我隻去過中國。那是個龐然大國,有很多民族。我覺得深不可測,根本不是日本軍人想像的那個樣子。”

說這話時,矢野重也想了武漢時與他關係密切的女同誌林佩瑤,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心裏有點難過。有一天,她突然在武漢消失了,可能根據黨的指示去了重慶。

佐智子說:“是這樣,在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日本人的想法更簡單的了。”她突然大聲喊,“快拉,你的魚竿。”

船夫替正在說話的矢野重也拉起了魚竿,釣上一條很大的鮶魚。

“我們好像用說話的方法釣魚。”美智子說完,又問道,“最近我跟你說了為什麼和哥哥一起出國回國,其實還有別的理由,你知道嗎?

“因為你們關係好吧?”

“哈、哈、哈,當然有這個因素。一個人在外麵,一不留神,就有回不來的危險。哥哥知道我有這種危險。有一次,哥哥回國後,我因上學,在美國波士頓待了一年零三個月。那時候我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從整體來說,我也覺得美國沒什麼意思,但去歐洲很危險。”

“在中國時,我也有這種感覺,所以回到日本之後鬆了一口氣。”

“因為你是男的。”佐智子立馬斷言說。

“也有這個原因吧。”矢野重也含含糊糊地回答說。他不懂她的意思。

“哎,鳥,大鳥,不知是什麼鳥?”

佐智子又喊起來。矢野重也想,她可能是心情舒暢,才這樣大喊大叫吧。回頭一看,一隻灰色中混雜著青色的大水鳥貼著水麵飛翔。

“這是蒼鴴。”

船夫告訴他們說。收起釣竿,開始準備做飯。

“這回我來幫忙。矢野先生,到這邊來。”佐智子小心地移到船尾,熟練地打開籃子,把鹹菜、攤雞蛋撿到盤子裏,打開鍋蓋,開始做飯。

佐智子做飯,肯定是與年齡相差很大的哥哥一起在國外生活時學會的。這時,矢野重也突然想起了在佐倉本家的奈保子。母親聰子喜歡她,想必她不會有什麼為難之處。接著,他又想起了目前沒有聯係的淺野晃,還有南條源太郎。

佐智子回東京的第二天,矢野重也對管理房子的人說:“我想換一下心情,出去三、四天,如果時間延長,我會與你聯係。”

他帶著洗漱用品、文具、幾本原文書和稿紙、辭典,出了蓮台寺溫泉,走三、四十分鍾,到了下田的河岸街。他很早以前就在一家雜貨鋪的二樓的找到了一處房子,以備田弘教授朋友的房子突然不能使用時,有個棲身之所。

田弘佐智來了五天,生活中飄蕩著她的氣息和活力,她走以後,矢野重也再也無法獨自寂寞地關在屋子裏。回想起來,她的確是出現在並非修道士巴福尼斯的矢野重也眼前的金狼。在河岸街的房子裏,坐在桌子前麵,鄰居家晾曬竹筴魚、沙鑽魚的腥臭味迎麵而來。到了夜裏,從遠洋回來的船,或從進港的船上下來的船員、漁民三五成群,吵吵嚷嚷地從這裏走過。

從這個房間出來走五、六分鍾,有一個巷子,裏麵有二十幾家妓院。在道路的中央,有一條黑黢黢的汙水溝,兩岸栽著遮掩妓院二層小樓的柳樹。

金狼回東京以後,矢野重也特別想女人。搬到這裏的那天傍晚,他悄悄出來,走進那條巷子。穿著紅色貼身襯衣、露著大腿的女人們,麵對路口斜著身子坐著,抽著煙袋。有拉皮條的過來說:“先生,這裏有漂亮妞。不管怎麼說,這裏也是唐人阿吉出生的地方。”

那天晚上,矢野重也進了巷子裏的一家妓院,很晚才回來。回到房間,他忍不住痛哭一場。他想,毫無疑問,我是輸了。

每天晚上,他一邊與巷子裏的誘惑搏鬥,一邊在河岸街工作。過了不久,與他一起轉入地下的南條源太郎突然出現在眼前,嚇了他一跳。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他不由得小聲問。

“不,現在沒有什麼大的變化,而這正是問題所在。”他好像一直沒有洗澡,一邊哢吱哢吱地撓著毛茸茸的大腿,一邊說,“不光是我們,原來的黨也氣息奄奄,機關報也出不來了。”

他又言之鑿鑿地說:“佐野學和鍋山貞觀發表了轉向聲明。他們好像真的轉向了。我們這方麵,如果這樣繼續下去,也會自然消亡。”

南條源太郎平時講話總是用一針見血的方式提出問題,吸引夥伴,但他今天卻慎重地選擇詞句,講了自己思考的結果:形勢已經非常惡劣,即使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搞一些活動,也不會有任何效果,隻能激起共產黨內部的仇恨,結果是當局高興。

“所以我認為應該解散勞動者派。以前我曾經反對解散黨,但為了避免黨內的鬥爭,我們的小組織隻好解散。雖然令人生氣,但應該考慮這個問題了。矢野,這個組織是你提議建立的,所似結論也必須由你來說。”

南條源太郎這樣說,身為潛入地下無所作為的不稱職的領導人無話可說。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矢野重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有氣無力地問。

“我原來開過一個製造廠。搞製造業吧,雖然規模小,但有意義。目前這種狀況,隻能走這條路,雖然遺憾。”

他們沉默無語。從窗口望去,在閃亮的屋瓦前麵,是下田港的海。

“嗨,幹得真好。這樣陰幹的東西好吃。”

一個聲音低沉的女人回答說。對他們來說,巷子裏人們的說話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們相對默默地坐了好一會兒,矢野重也的目光終於回到室內。

“南條,”矢野重也直呼其名,“如果你搞工廠,我一定協助。”

南條源太郎吃驚地看著矢野重也。他本來擔心矢野重也批判他“喪失原則、解散黨組織、失敗主義”。假如矢野重也采取這種原則態度,那就與他訣別。一想到這些,他心裏就非常難過。然而矢野重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反而說:“明白了。你是來跟我說這些嗎?明白了。”

矢野重也說這句話時,聲音激烈顫抖,兩眼凝視著南條源太郎。自稱蛤蟆的南條歪著臉,膝蓋上緊握的拳頭哆嗦著,拚命忍住眼淚。

在被捕之前,矢野重也出於使命感,在非法的地下活動中,也鬥誌昂揚。但在他參加了中國共產黨所發動的波瀾壯闊的革命運動之後,不知為什麼,對於日本的活動不再熱衷。他認為這是自己任性的性格使然,雖然知道不對,但他是喜歡熱鬧的人,難以忍受非法活動的孤獨。

矢野重也的另一個弱點是脾氣火爆,遇事缺乏冷靜。他擅長翻譯,也曾試著進行過一、二次創作,但效果不佳,因為他對構成小說的材料,不能冷靜地處理。對於素材中必須涉及的事件、登場的人物,他總是直接表達自己的愛憎。

翻譯時,因有原作的框架,矢野重也把奔放不羇的表現欲,塞入作品之中。對作品感情的深淺濃淡,決定他翻譯速度的快慢,而且他有個毛病,一直改不了,就是認為故事的流暢,比忠實於原文更重要,因而錯誤的意譯不少。出版社經常提意見,他隻好一邊撓腦袋一邊翻辭典進行修改。

他雖然覺得這樣做可恥、不負責任,但在他下決心叫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自然消亡時,心情反而輕鬆了。

他已經一年半沒與佐倉老家聯係了,於是寫了封信,同時附上了給奈保子的信。與淺野晃也取得了聯係。他沒有用自然消亡、停止活動這些字眼,隻是說絕邊不要搞不合適的鬥爭。

矢野重也出獄後,組建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時,與他一起活動的同誌有三十餘名。其中當然有淺野晃、南條源太郎,還有開麵館桃太郎時幫助他的河合悅三、村山藤次郎等老朋友。矢野重也想,我應該對他們負責。在他為如何履行責任而苦惱時,南條源太郎說“重操舊業經營工廠”,給他很大啟發。

在深秋十月的月底,淺野晃來到下田。他帶來了已經出版發行的、矢野重也譯的莫伯桑的《我們的心》和奈保子的信。在中斷聯係的半年中,淺野晃沒有被捕,一直在做矢野交給他的工作。

“組建工會的工作,搞得不好。”淺野晃不停地眨著眼說,“由於田中清玄他們的極左冒險主義的影響,一聽說共產黨,人們就反感。”

淺野晃說,三個黨員襲擊東京大森銀行的事件發生後,共產黨完全孤立了,不管你怎麼說我們與他們不同,不是一個組織,也沒有人聽。再次偷渡到上海與共產國際聯係的渡邊政之輔,在偷偷回國的途中,被台灣當局發現,用手槍自殺。清廉、人格高尚、有威望的市川正一,遭到嚴刑拷打,牙齒全部脫落,病倒在床。

這一係列事實證明當局的殘暴,誰想幹擾戰爭,就將他消滅。在煉獄般的數年間,矢野重也想起了“正確的東西未必勝利”這句殘酷的曆史教訓。

“我認為,解散勞動者派為好。”

矢野重也平靜地對淺野晃說出了心裏話。

雖然這裏有回憶和留戀,但矢野重也在那一年離開了下田,搬到了淺野晃為他在逗子找的房子。

奈保子帶著﨟沙來到了這個隻有一房一廚的家。已經二年沒見麵,﨟沙已經三歲,與矢野重也很親,總是纏著他叫“爸爸,爸爸”。

“這是怎麼回事?她一直認生,見到生人就哭。”奈保子說。

“那是理所當然的。不知為什麼,反正她知道我是爸爸。”矢野重也回答說,不由得眼睛突然濕潤了。

用女鬥士,德國共產黨總書記羅莎·盧森堡的名字為女兒命名,這是他對革命家時代的紀念。而如今,對革命已經失去熱情的自已,正映現在他膝上玩耍微笑的﨟沙的瞳孔中。女兒繼承了他們兩個人的優點,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很可愛。

“是嗎?是嗎?”不知不覺中,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不斷把女兒抱起來,對奈保子說,“名字也影響長相。”

“什麼,你說什麼?”奈保子莫名其妙。

“整天﨟沙﨟沙地叫,我覺得她長得越來越像白人了。”他隨口說道。

對矢野重也來說,經過偷渡、回國、坐牢、脫黨聲明、潛伏地下等煉獄後般的歲月之後,與分別已久的妻子女兒重逢,既高興,也悲哀。

過去,他的時間幾乎全部投入了革命運動,現在閑下來,他想應該重新安排生活。他違反保釋時檢察廳的規定,長期隱藏,現在完全恢複正常的生活,不知是否允許?而且他想找一處與奈保子一起生活的房子,重新好好學習一下革命理論,靠翻譯賺取生活費的同時,盡可能的照顧以前一起戰鬥的同誌。在與奈保子相見的那天晚上,矢野重也在睡覺時想,這些都是自己應盡的義務。

多年沒睡過這樣的好覺了。早晨起來,矢野重也決定:對照原文,重讀馬克思的《資本論》;為了增加收入,應該擴大翻譯範圍,翻譯梅裏美、都德、司湯達的作品;如果出版社約稿,有關曆史、時事問題方麵的書也可以翻譯。他甚至還想幹不用任何本錢的買賣算命,打聽一下在馬路占卜需要辦理什麼手續。

他有這個想法,是因為兩年前,在運動一籌莫展時,為了解悶,他買了一本以姓名占卜吉凶的書,為自己算過命。最後卦相顯示,他的前程不是大盜,也不是賭棍,而是可能成為成功人士。他有這個經驗,所以在田弘佐智子來到他隱藏的地方時,為了款待她,為她算過命。但是算出的結果很複雜。他算了好幾次,都是在學問上會大有長進,婚姻上不順。矢野重也不好說,隻好敷衍她:“啊,卦上說,婚姻必須冷靜慎重地選擇,不試是不知道的。是這樣嗎?”當時,矢野重也還把她看成是神或惡魔放在晨光中的金狼。

矢野重也有這個經驗,所以在緊要關頭,就像在開麵館桃太郎時發揮他天生的行動力一樣,他比較認真地考慮過,當個算命先生也行。

不久,他在東京玉川瀨田附近找到一處合適的房屋。這時候,他聽到一個消息,一個在保釋期中,與矢野重也一起潛入地下的同誌,覺得逮捕就逮捕,豁出去了,到檢察廳去自首,結果隻是審問了一番,就把他放了。

“他們好像對我們沒有什麼興趣。”淺野晃盤腿坐在矢野新家的草蓆上,歪著頭說。

“好,那我也去試試。”矢野重也說著站起來。

審問矢野重也的檢察官隻是例行公事地問了一番,最後問他說:“你想不想去滿州?”

矢野重也以翻譯工作為借口婉言謝絕後,問他到滿州去幹什麼。

檢察官滿不在乎地說:“在滿州建立和平的烏撫邦。五族協和,王道樂土,社會主義也包含這些內容。至少在說服當地人這方麵,社會主義者會幹得更好。你的不少夥伴都去了滿州。把社會主義,換成共和主義、王道樂土就行了。”

矢野重也閉上眼睛,竭力忍住內心的憤怒。

很顯然,他這是蔑視“思想”。從偽思想出發,即使冠上王道樂土的名字,也不可能有和平的美麗社會。他想起了煩惱的林佩瑤,想起了總是微笑著的俞龍植,忍住怒火。

在公審開始之前,矢野重也出席了在青山會館召開的消費工會集會。公審之後,也許還要蹲幾年監獄,所以他想親眼看一看,這幾年工人運動的發展和患了左派幼稚病、時運不濟的共產黨之間到底有多大差距。在那裏,矢野重也看到是,沒有任何政治勢力可以反映他們的不安和憤懣的人們,無處傾泄的熱情。

他覺得自己腳下的大地張開了一個大口子。沒有強有力的思想領導,人們也許會被建設王道樂士的口號蒙騙。這是可怕的。矢野重也並沒有忘記對俞龍植許下的反戰的諾言,但很顯然,他目前的處境,無能為力。在焦躁不安中,矢野重也的耳邊響起熱烈的掌聲。

站在講壇上的人,為了維持生活,提議反對米等食品漲價。矢野重也想,這是市民的集會。他在獄中這幾年,已經出現了新的動向。

幾天後開始公審。矢野重也覺得這次判決過於簡單。他本來準備在被問及你為什麼組建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時,回答必須批判現在的黨,但沒有問他這個問題。他被判刑五年,緩期執行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