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政時艱(2 / 3)

鬧哄哄的人流正走間,迎頭撞見王永榮和一排黑洞洞的槍口攔住了去路,一時停住了腳步,有些不知所措。雙方在短時間內沒有言語。空氣凝結了。王永榮突然大喝:你們想幹什麼!

鴉雀無聲。片刻,人群中傳出一個急促的聲音:借糧!眾人馬上跟著喊:借糧!借糧!

聲浪先是高,而後低。待靜下來,王永榮問:有帶頭的嗎?站出來好好說話!

還是那個聲音:沒有領頭人!共產黨管不管人死人活?新政府不興餓死老百姓,我們要吃的!眾人立刻跟著叫喊起來,騷亂的人群在一點一點向前湧動。

王永榮立刻高聲應答:人民政府愛護人民,誰也不能餓死。我是區長,現在就可以談。你們馬上派四個代表,出來和我講話。聽著,馬上給區幹部鬆綁,否則不談!

人群中亂嗡嗡議論著,你推我讓,不一會兒站出來三個農漢,慢吞吞走向王永榮。這時鬆綁後的彭組長也來到王永榮身邊。王永榮急中生智,頭一句話,就是壓低聲音問老彭:誰帶的頭?

老彭低聲回答二個字:陳一一高——伯!字字清晰。王永榮明白了。這位陳高伯,當過三青團的分隊長,土匪頭目,又是大地主朱訓古的外甥。

王永榮和聲問:四個代表還差一個,請問陳高伯先生來了沒有哇?

農民答道:他來了。

王永榮又和緩地說:請陳高伯先生也當代表,鄉親們同意吧?要擁護就鼓掌!

有人鼓掌、叫好。這一來,鬧事的領頭人陳高伯不站出來不行了。陳高伯不知是計,誤認為政府人員服了軟,便說:出來就出來,共產黨不能餓死人!隻見人群中晃悠悠走出這條黑大漢,滿臉橫肉,一副凶相。陳高伯充任老大站到了王永榮麵前。

王永榮冷靜地說:你是陳高伯?久聞大名。他指一指堤坡,請坐下談。

陳高伯雙臂一交叉,側著臉,氣勢逼人地說:站著好!你們政府到底貸糧不貸糧!

王永榮厲聲大吼:我給你貸糧?老子要殺你!一切事變盡在突然中一一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啪地一聲,王永榮手起槍響,近距離射中陳高伯的腦殼,血漿呼地一下噴向空中。臨死前,陳高伯他圓睜雙目,緩慢地,直挺挺地,撲通一聲仰麵躺倒在大堤上,砸起身下浮土一片,血繼續從槍眼裏急速噴射著,在夕陽下與塵土形成一種奇異的畫麵,逆光中的煙塵血霧映襯著殘陽西下。

王永榮並不看屍體一眼,麵向群眾,緊閉雙唇,一言不發。全體驚呆!

戰士持槍上前,彎腰檢查屍體,認定陳高伯確死無疑。縣上公安戰士舉起槍,又向天空連發兩槍警示。

眾來者從驚嚇中猛醒。有人開始逃跑。一動百搖,嗡地一聲巨響,眾人飛快地向四野奔散而去。

不是戰場不能殺人?先兵啊,不殺能行嗎?河北老兵王永榮最後說。

李先兵、萬儀、王永榮和新兵李述祿他們,在百裏洲上掀開了無產階級專政的新筲章。

以上兩件事,都發生在1950年上半年之前。李先兵忽然意識到這些事情總是與糧食、與土地緊密相連。同時他想起另一件事,代表著新區問題更加複雜的一麵。

盯黽洲上的土豪座山虎楊盛川,這時已經混在農民協會堆兒裏了鄉民代表,其弟巡山虎楊本之,軍師狐狸精楊炳林等人仍舊勾結在一起,想盡辦法要把現任的百裏洲兩區政府首腦趕出島去。正麵鬥爭幾次失敗後,他們竟又想出一條陰險的計策,那便是利用已經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務院的權威,用合法的手段,整垮萬儀、工永榮等幹部,以保護自身的利益,於是,楊盛川等人以鄉民代表的身份,給中央政務院寫了一封痙詞懇切的控告信,對當前巨裏洲上的政治經濟生活大訴其苦,說島上來了惡霸區長,不顧老百姓死活,強征軍糧,已經餓死了不少百姓,說新區幹部憑仗解放軍的勝利,專橫跋扈,濫殺無辜,搜刮民財,違犯政策,不一時足。一一對這封信一時真偽難辨,中央政務院將這封信認真批轉下來,經過中共中南局、湖北省委、宜昌地委而層運下轉,繞了大半個屮國,又批轉到枝江縣委李先兵書記的手屮。這封信畢竟給執掌新政的基層共產黨人多多少少帶來一些心理上的顧慮。

咱們是不是違犯政策了?咱們究竟做錯了什麼?清匪反簕鬥爭怎樣莩握火候和分寸?對敵人該不該狠些再狠些?執政了,反倒亍起工作來不順手丫,憋氣了!李先兵出於鬥爭需要,把這封信在會議上公開,他讓李述祿把信念給了百裏洲的幹部們。這一念,王永榮、萬儀和大夥兒都氣得夠嗆,真是萬萬想不到,地主豪強竟會想出這種鬼毒的辦法來借刀殺人,保護自己。看來天下人都知道共產黨是講組織紀律性的,敵人也知道用黨的組織係統來壓你,甚至沒準兒借此還能把你整走、整得抬不起頭來。這不,馮口區委書記王永榮手起槍響,又親自殺人啦!

各種敵對勢力發覺新政權尚未充分發動群眾,暫時沒有大的動作,紛紛跳出來大搞破壞活動。1950年4月27日,老周場鄉也和百裏洲情況一樣,發生群體性的抗交公糧事件,地主馬運甫指使其手下人王盛坤擔任了農會主席職務,暗中操縱,使那裏征糧等各項工作陷入困境。他們深夜圍攻工作隊員駐地,撞前門,擂後門,砸窗欞,工作隊員被迫鳴槍報聱,召喚戰友前來營救,敵始退。

次日,彭餘村又發生地主糾集民眾衝擊區裏召開的群眾大會事件,煽動群眾公開對抗政府壞人竟然私分了已經査收的部分公糧。

各種敵視新政的反動會、道、門重新抬頭,被國民黨潛伏特務所利用,恢複舊口活動,四處造謠惑眾,發泄對新牛—政權的不滿,對抗政府政策法令,進行暗殺,陰謀暴亂。

黃學會,又名神兵大刀會,40年代初期由沙市傳入百裏洲,由國民黨江北區區長、地主、軍統特務許濟民率先豎旗,發展組織,為日寇及舊政權效力。949年天地翻覆,本應就地遣散,其頭,卻不接受新政管製。事實上,他們趁著短暫的權力真空期,反而進一步秘密發展會員63名,擴充實力。

皈根門,早年由四川、雲南兩渠道傳人枝江,國民黨縣黨部婦女主任王光福曾在百裏洲馮口鄉出任負責人。1949年中共新政以後,會首胡大同加緊活動,多次與閃川、雲南方麵串聯,傳遞反政府傳單,繼續發展組織,造謠惑眾。

同善社,最先傳入枝江時,舊縣府曾為其正式備案,由督軍肖耀南簽發布告,公開保護。1949年新政後,其湖北省總社不但不收斂,反而派專人前來百裏洲、江口等地,坐堂串聯,提拔骨幹,收留反共分子為會員,對抗政府。

一貫道1947年傳人枝江後,連年傳道發展不斷,到1950年居然出現傳道高潮,其下又分支為老母教、真乙道、天濟仙壇等。是一個對新政權極為仇視、成員廣布、危害嚴重的大閉夥。

想一想,從共產黨理論到革命鬥爭實踐,豈能容得下這一群群大仙百怪?然而在50年代初期,諸神仙居然在枝江在百裏洲上活得有滋有味兒,還在擴兗實力,拓展地盤。

尤為嚴重的情況是,百黽洲上竟然在1949年7月中共執政以後,派生出了一個追隨國民黨、對抗新政權的秘密組織中國革新黨!真是中華之大,新政未穩,啥人兒都有,逆曆史潮流而動,並不知能否領得成風騷。據《枝江文史資料》載:

中國革新黨的總部設在百裏洲,為首者一號頭目黃昌江,當年近30歲,在百裏洲上雖是個學校教員,卻有從軍閱曆。1944年參加蔣介石、三青團嫡係部隊青年軍,1946年6月複員回鄉,在枝江中學出任三青團區隊指導員,與舊上層青年軍聯誼會、湖北省主席萬耀煌等人多有聯係。萬宵批準黃昌江等人於青年軍退役後,再求學時可為公費生。黃於1949年以後隱居百裏洲馮口鎮黃家橋,立誌辦黨。

二號頭目覃新民,百裏洲劉巷小學校教師,與黃昌江同學,同去青年軍當兵人伍,共同起草完成立黨文件,共同設立該黨百裏洲總聯絡處。

三號頭目尤祖美,百裏洲劉巷人,與黃、覃在百裏洲建黨後,前往武漢,任該黨武漢地區負責人並在沙市組織革新黨分會。

四號頭目劉英,枝江人。1944年曾在施昌直部為匪。捕前係湖北革命大學學員,劉在黃、覃、尤與他四個發起人中最為激進。曾提議將其黨更名為反共委員會。

1949年8月,黃、覃、尤、劉四人,在百裏洲共同發起建黨,推出《中國革新黨章程》五章20條;設定該黨旗幟為:在國民黨黨旗中間加上革新二字;設定以《三青團員進行曲》為會歌,隻將其歌詞滿地紅改為革新中。該黨製訂三期工作目標,每一時期為五年計劃,第一期工作為組織時期,要求在18歲以上知識青年中發展黨員,培養骨幹;第二期為訓練時期,在全國各省、市、縣建立指揮係統;第三期,肯定該成功了,自是建國時期,要成立建國委員會。軍事方麵,先行成立中國反共救國軍總司令部,刻製圖章一枚。前往沙市和石首兩地偵取槍支200多條,收發報機一台,暫未能獲。前頭講過的悍匪謝長胯子、鄭黑矮子等,竟然都是他們計劃中要吸收的對象。就在枝江五位偵察員追捕謝匪的曲折過程中,大頭目黃昌江也在派人四處尋謝,黃本人不惜風險,親自幺下湖南訪謝相救,不知怎地未能相遇。黃同時計劃拉攏湖南匪首瞿波平和正在流竄中的鄭黑矮子,合成一處起事。

到1949年12月下旬,該黨在馮口、趙家河兩次聚會密謀,與會黨徒已達22人,多為讀過些書或受過國民黨某種訓練的角色,沒有一個係普通農民或工友。如內中有中共新政府沙市公安局的治安科員,有原來做過特務還揎長密寫術的人,有國民黨十四兵團參謀處的副處長,有鬆滋、江陵、石首等地的三青團成員及青年軍骨幹。從1949年10月至次年春夏間,黃昌江已經開始四出巡視,部署工作並檢査督辦完成情況。

(順便交代一下結局,此案經宜昌地區和枝江等縣聯合偵破後,各地先後捕獲革新黨骨幹多人,於1951年5月分別予以判決,首要分子黃昌江等12人被處以死刑,集中在宜昌執行。)

清剿這些暗藏勢力並不比擊敗正麵戰場之敵容易。僅僅是捕殺謝長胯子、林必藩、鄭黑矮子這三名匪首,就耗費了那麼長的時間那麼多的周折。在全國範圍內,這些人裏應外合加緊對新政權的進攻,1950年2月6日,國民黨空軍出動飛機17架,轟炸上海,一日三番,死傷1500人、毀房1000餘間,致楊樹浦等電力公司當晚無法發電。一周後,又連續轟炸上海、南京、杭州、青島、廣州、福州、南昌、蚌埠等地。亦有大陸潛伏力量四處破壞鐵路和橋梁,襲擾工廠和礦山,焚燒倉庫。在漢口,特務一次縱火致使萬名居民無家可歸,燒死17人。在北京,一次放火燒毀電車59輛。1950年國慶節前夕,敵特分子密謀炮擊天安門檢閱台,企圖謀殺中共高級領導人……據河南大學靳德行等專家的研究表明:新解放區在1950年間,有些地方村幹部全家被殺,運送軍糧的民夫整隊被殺,廣西一省在征糧工作中被殘殺新政府幹部達3000多名,全國近4萬名幹部和群眾在這一時期被殺害。

血雨腥風,新政時艱。毛澤東本人對待反動勢力的態度此時也會發生變化,新政之初毛不僅反複強調要溫和地對待富農,而且曾經強調:不殺一個特務是必須堅持的政策,對地主鄉紳,能不殺盡可能不殺;及至到了1951年春,毛澤東則變而力主:要堅決殺掉一切應殺的反動分子。

形勢如此嚴峻,鬥爭如此尖銳,新的執政者卻不能完全放開手腳,甚至反被暗殺。這種局麵豈能長久。

社會各界人士中開始出現責備中共寬大無邊的聲音,鄉村中有新民諺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共產黨講寬大。有些土改地區在運動中,老百姓不敢真正獲得勝利果實,以致把地契或者財產半夜送歸地主鄉紳家中,土地改革出現夾生飯。

李先兵率領工作隊赴百裏洲,推動開展淸匪反翼鬥爭的時間是1950年年初,情況複雜,急霈指示,他們把槍擦了又擦,沉住氣硬挺了仨月,抓緊發動群眾。到春夏之交,宜昌地委終於傳達了中共中央於當年3月發出的(關於嚴厲鎮壓反革命分子活動的指示》7月,政務院總理周恩來、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沈鈞儒對各級政府發布了《關於鎮壓反革命活動的指示》;到10月10日,中共中央又一次發出《關於糾正鎮壓反革命活動的右傾偏向的指示》,指出我們在前一段時間對反革命太手軟了,右傾了,這樣下去不行了,各級黨委必須克服軟弱,推進鎮反。這次指示是嚴厲的。文件是在毛澤東決策抗美援朝,10月8日任命彭德懷為誌願軍司令員兼政委後,緊接著在10月10日發出的。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這是幾十年前法院布告上一句常見的措詞。新的執政者需要權威。

整個中共新執政區的幹部們行動起來了。農村運動,煞是無情。上層的決策,政治的需要,一旦與民間許多年的世仇結合,一旦與千百萬農民切身的利益結合,其力量就會成翻成倍地增長,一次次行動變得甚為暴烈。相信群眾,依靠群眾,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這些詞語極為形象生動,在驚濤駭浪中,該淹死的必會淹死,不該淹死的,也會遭殃。凡搞群眾運動,難免要過頭。

李述祿老人回憶當時說:這下子可太好啦!百裏洲有辦法了,對敵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定乾坤嘛!咱縣區領導和各鄉幹部精神大振一抗美援朝、鎮壓反革命、土地改革一一好啊!三套鑼鼓一起打!早就盼著上邊下政策哪!這段時間幹工作特別癰快,你想啊,逮捕人的權限,基本上縣裏說抓就抓。槍斃人的權限,宜昌地區就可以解決了,都不用上省裏。後來上黨課,我明白了,當前工作的需要,就是法,黨的需要,就是法。法院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機器,法院是國家機器的一部分,公、檢、法隻能為自己階級的政權而運轉!

李述祿老人說的是那一階段的實情,對手在想方設法絞殺共產黨的政府幹部,共產黨的政府怎麼辦?殺!必須殺!

百裏洲和長江中遊的財主們、土豪們、國民黨的地方骨幹們,這才真正知道了新區執政者的厲害。幾十年搏戰的結果,是中共確實強大了,往昔任人宰割的窮棒子如今腰杆子挺起來了,地主來強們在長江兩岸找不著立足的地盤了,蔣介石的官員們跑掉了,幾百萬國軍兵團被打垮了,宜昌地區的總長宋希濂、美軍裝備的第二軍陳克非、十五軍軍長劉平,全他媽的敗退到西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