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占領百裏洲(3 / 3)

李先兵等人與軍人們開懷暢飲,軍長師長們喝得有些高了。一聲令下:炮團!方向西南,目標恩施,開炮!炮彈從江北呼嘯著射往江南。隆隆的炮聲與長江民眾的鑼鼓耿舞混淆成一團,經久不息。其實那炮彈是遠遠打不到恩施的。也不知道會落在江南的什麼地方……

戰爭結束了。輕鬆平常一句話,卻是多少鮮血枯骨所換來。當我們終於說出這句話時,長江農夫們已經承受了礦日持久的深重苦難。戰爭終於結束了。四野各部隊南渡長江追敵而去。

枝江民眾開始著手平撫戰爭創傷。事務極繁多。首要一件事,抓緊掩埋各式各樣的屍體。敵部屍體就不細說了,匆匆埋掉就是。我部戰士因傷因病後又死去的,則要和戰鬥中犧牲的戰友們埋在一起,豎個牌建個碑作個紀念。各鄉各鎮或多或少都有此種情況。

30多年過去,直到1980年以後,枝江縣府、鄉鎮各方麵條件好一些了,想到要擴建重修烈士陵園。這時候人們才注意到,大部分烈士都沒有保存檔案資料。如江口鎮遺留下的29位死難官兵,其部隊番號、姓名、職務,家在何方,事跡如何竟無從查考。這部書寫於山西上黨地區平順縣,從這裏南下作戰的新老軍人們,得以還鄉者恐怕不足一半。我們在少年時代就常聽人議論,說誰家的人死在南邊了,是烈屬,誰家的人失蹤了,找不到,不算烈屬。當然也有留在南方做官的,人們好說:隻要能活著打過去,老區來的人大小都是官,原先做通訊員的差不多能當縣長呢。總之說明戰死的不在少數。江口鎮的無名烈士肯定也是北方人居多。1981年,江口鎮成立了烈士塔英烈業績訪查組,力圖揭開此29人身世之謎。遍訪知情老幹部、當年支前農戶、遊擊隊員等人,並特地召集當時安葬隊員座談回憶,竟誰也說不清楚。據早期中共黨員、文史人士王素先生講:最初在每個烈士墓前,都插有一塊高一米、寬半尺的木牌,上麵曾有簡略記載,終因風雨剝蝕,字跡漸漸模糊,木牌也會裂腐。當地—菜農名張國滿,他說其中一塊木牌上有一人名,叫張國權,是由於與他的姓名一字之差而記住的,其餘皆忘。當年參加過抬屍掩埋工作的胡大爺,他苦苦問憶,也隻能提供一個叫做馬啟的朦朧印象。可歎犧牲於此鎮的29名解放軍戰士,隻留下了一個半名字。

在虎亭鎮,情況亦相似。1949年7月打掃戰場時,碼頭工人蔡師傅曾參加收殮遺體,從木匠鋪抬來七口棺材,把戰士屍骨埋好。到1958年建紀念碑時,資料全無。隻好把七位烈士的枯骨集中撿到一口大缸內,深埋於圓拱墓下,建了碑塔。人稱七烈士碑。

如此情景,在當年南下決戰區域,是常見的。那位獨自一人途涉枝江的解放軍排長嶽上芳,被匪徒投入並中殺害。因以重案調查偵破,才留下後世英名。大部分戰士在戰鬥中跌倒後,再也沒能爬起來,一生默默無聞。

勝利了,卻還有樂極生悲之意外發生。

意外發生在百裏洲上。1949年7月18日,孤洲上俘虜了李敬波等最後一批地主團丁,掃清了幾十年來統治百裏洲的各個政治集團和軍事武裝,中共枝江縣委當即把全島分成兩個管區,委派兩套得力班子前往接管。一路南去馮口,由王永榮擔任區委書記兼區長;一路北駐劉巷,區委書記鄭元,區長資洪玉。首要任務是收繳民間武器彈藥,保衛港口航道,清剿各路流竄土匪,盡快安定民心,維護秩序,恢複生產,鞏固政權。

7月20日,兩路人馬乘船渡江。李先兵佇立江北握別相送。他深情地望著建設新政權的戰友們向故鄉揚帆駛去。離開百裏洲,求學鬧革命,李先兵已經闊別故鄉20年。快到40歲時,他實現了宿望,迎來了勝利,中間倒下了多少戰友!孤洲故裏從此收歸我們共產黨了!不容易啊……他的眼睛濕潤廣。

隻三日,島上突然傳來極壞消息。劉巷區收繳民間武器彈藥,數量驚人,第一次就裝滿兩隻渡船,即將送往江北。這些槍支型號不一,種類繁多。區委書記鄭元、區長資洪玉二人共同前往查看。大家都是打仗出身,誰不愛槍?資區長順手拿起一支怪槍擺弄,砰地一聲,不慎走火,區委書記鄭元倒在血泊中,打中要害,當即死亡。區長一愣,再看自己的右手也被炸爛。李先兵聞訊,咬緊牙關半天沒有說話。這是他的兩員愛將。剛剛赴任三天,區長就失手打死了區委書記,自己也負傷離開領導崗位。

這慘劇對今後的歲月似乎預示著什麼。自己人打死自己人?李先兵深感不安。

李先兵調遣萬儀補任劉巷區雙職,為區委書記兼區長。萬儀,就是那位半夜裏雇人滿村奔走喊門,製造大軍降臨聲勢的遊擊幹部,宜沙戰役中隻穿一條短褲支前的萬儀!被稱為赤臂區長。

仍是江北碼頭。西風颯颯,暮色蒼茫。李先兵為萬儀送行。他沉沉囑托道:百裏洲上,情況複雜,全靠老萬你了!

萬儀鄭重地點點頭,轉身登舟而去。

兩月之後,中國共產黨在北京完成建國。悠悠,不盡長江萬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