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吃大戶到殺土豪(3 / 3)

黨組織內部,紀律極為嚴格,運動中任何人不得以公肥私。在饑民鬥爭委員會成員裏,有一位管理賬目的骨幹黨員叫汪先勤,他暗中私收了土豪八石米錢,歸為己有,已經違紀,共產黨人為確保運動正常開展,決不摘什麼溫良恭儉讓,更沒有什麼下不為例,査明事實無誤後,段德昌拔出手槍一一也許正是先前繳獲的那支關稅厘金局的武器,對準汪先勤的腦殼,問一句:冤不冤?汪回答:不冤。話音剛落,槍響人亡。這無疑是中共枝江黨史上就地槍決的第一個腐敗分子。

經濟鬥爭與政治鬥爭極易相連。鬥爭不僅教育群眾,更考驗鍛煉幹部。假公濟私的汪先勤被槍決了,大義滅親的徐國炎成長成了這裏第一任中共區委書記和第一任縣委書記。正是由於段德昌、徐國炎的堅定與無私,枝江吃大戶運動逐漸從荒年傳統行為脫胎演變為農民暴力革命,逐漸從物質化的溫飽型的一時之計,升華為爭取自身解放的長期鬥爭。原先的饑民吃大戶通常是一幅溫順乞憐景象,有史料載四川,饑民相率向富家有穀者坐食,並不取其他貨物,無錫饑民入戶吃米,態度很客氣,對地主說:你們吃,我才吃,你們睡,我才睡,這不犯法的。饑民們隻吃米糧,決不順手牽些東西,浙江饑民在開吃之前有約,一不殺人放火,二不奸淫劫掠。四川興文縣饑民張貼告示日:凡可果腹,即可請求,其他衣物,不準夾帶,俾有別於土匪,庶延續乎殘生。災民一方總要小心謹慎地把自己與職業土匪區別開,或慰藉於傳統道德理念,或避罪於地主驅趕彈壓。而地主這一方,有時也會比較客氣地相待災民,反正這一回是躲不過了,倒不如施與慈悲情懷,落個好名聲。雙方頗有些相互的恐懼謙讓,麻稈打狼,兩頭害怕。盡管曆史上的吃大戶風潮肯定不可避免地伴隨著暴力行動,但往往是在饑民願望受到阻撓的情錄之下的被迫殺戮。在饑民與土匪之間,實在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界限,可收可放可演變,關鍵之處在於不可通其為匪。饑民或是地主都會做期待之想:明年會變好的,這災荒行將過去。他們對於普天下風調雨順的向往,從來就是永恒而又常新的共同祈盼。吃大戶現象總是暫時的,按學者王子平先生的說法,這不過是短暫的災時共產主義傾向,具有某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效應。夏明方先生的研究中針對江南大地主較多的情況,在分析流民的成因時提供了這樣一種角度,他寫道:中國的地主製—經濟大多潛藏在溫情脈脈的血緣和宗族麵紗之下,到了民國時期,這樣一層麵紗雖然已經開始褪色、消隱,但畢競還占據著支配地位。每當天災人禍之時,身為一族之主的地主,有時也會通過族田義莊及其他形式,濟貧恤孤,承擔一部分風險,以維係其剝削關係。如1931年江淮大水災後,金陵大學調查區內89縣2366個村莊之中,由地主提供的賑濟物質最多。夏著所栽賑災數據依次是:

當地自治機關為19,紳董3,村長49,省政府及中央政府各占,縣政府,慈善團體,商人占2胸,地主則占到了總數的42。換一種表述方法,似乎可以這樣說,發生在曆史上的各地吃大戶風潮,是世代均有的一種近乎傳統的災荒年常態,並不一定每次都轉化為暴力行動,並不一定必然地上升為貧民與地主的階級決鬥。

這一次,由於枝江早期共產黨人的深人參與,吃大戶行動曠日持久,先後進行了二次發動,波及範圍進而擴大到周邊四個縣,投人鬥爭的饑民最多時達3萬餘眾,可謂久吃不散。傳統的情況發生了質的變化。除吃遍附近大戶外,在大地主餘吉吾家,饑民們與團防兵丁展開了正麵對抗,並奪槍8支,一夜間強行分糧300多石。緊接著,在饑民當中配備梭鏢大刀,發動5000餘人直接衝向地主田中搶收苞穀。一個叫做董和修的地主急了,親持大鍘刀站在田頭阻攔,他哪裏敵得過眾多饑民,很快被捆到一座廟前,還用這把大鍘刀,將他殺掉。這個地主的隨從要去報信,當即抓至大樹上吊死。一轉眼,又抓住三個前來探風的團丁,格殺勿論。吃大戶風潮實際上已按照黨組織的計劃,轉變為實質上的饑民暴動。

這場吃大戶的鬥爭從1928年春荒始,其高潮一直延續到1929年夏收為止。以此為發端,徹底拉開了共產黨人在枝江地區同舊勢力殊死搏戰的序幕。許許多多老實巴交的貧苦農民在這場運動中逐步轉變成為鬧革命的戰鬥者。千百年來沿襲不動的地主與農戶的雇傭關係被打破打亂。相當一部分農民承認並信賴了共產黨暴力革命的力量,有的人黨人團,有的加人農會、婦女會、少年先鋒隊。骨幹青壯年拿起了武器,成為赤衛隊員。他們比祖先們鬧哄哄的農民起義進了一大步,冷兵器換成了真正的鋼槍。在段德昌的指導下,本次饑民鬥爭中露頭露角的120名骨幹被正式武裝起來,組成了新的農民部隊,以到公安縣鬥湖堤開荒地的名義,離開鄉土,集中到江陵沙岡接受較正規的軍事訓練以逐步掌握現代軍事技戰術。這支隊伍在曆經多次戰鬥後,列人中共鄂西遊擊大隊並在不久後正式轉為紅六軍。另一部分轉人鄂西遊擊二大隊。正是這批農民士兵,曾在四縣範圍內連續攻陷五個團防大據點,殲敵500餘名,終於在1931年建立了蘇維埃政權,開辟了一片縱橫60餘裏的小蘇區,形成赤區割據局麵。那位率領饑民首先吃掉本族太公豪門的縣委書記徐國炎,擔任了年輕的蘇維埃政權的第一任政府主席。同樣規模的蘇維埃政權在枝江、宜都地區還分片建有三處。前章提到的百裏洲那位最早的革命者張子明,這時把遊擊隊拉出了孤島,與其他饑民骨幹一道,成為保衛上述三個蘇維埃政權的主要軍事力量。

忍不住要提到一個題外話。這位從枝江從百裏洲起家的紅軍著名將領段德昌,在幾年後的紅軍內部大肅反中,竟被極左代表當成了審查對象。他沒有在同國民黨的決戰中死於沙場,卻慘死在中共黨內鬥爭的刀下,成為黨史中記取左禍的一個有名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