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吃大戶到殺土豪
災荒瘟疫萬戶哀,北土南國福同來。神靈官府皆罷廢,專吃大戶騷亂開。饑民如匪,匪即饑民;地下黨乘勢促運動,徐國炎率眾吃太公;管賬黨員違紀,當場槍斃不饒。傳統吃大戶不殺不搶,如今鬧革命生死衝突;流民骨幹加入紅軍,階級鬥爭烈焰升騰。血緣宗族撕毀麵紗,鄉村秩序從此破壞;蘇維埃政權戰火中建立,遊擊隊武裝江岸上出征。暴動曠日持久,敵我陣線分明。
枝江吃大戶風潮是在極其嚴重的連年災荒之際,由共產黨人秘密發動的。而剛開始時,對大戶則是宜吃不宜殺。
已知民國以來災害奇多。曆史上北方災害多於南方,到民國時已轉變為南北都嚴重。南方的長期安寧被災害打破了。1918年,夏秋之交,枝江又逢大水,百裏洲勢成汪洋。水退之後,汙泥遍地,秋糧無收,瘟疫悄悄來臨。先是有許多農民突發高燒,不吃不喝,渾身乏力,又猛瀉肚子。好端端一個人,用不了幾天即不治而死,臨死時口冒白泡痛苦萬端。老人們哀歎道:走人症啊!早喪爹娘晚喪妻,俺死不知誰裹屍,活著不快活,死也不明白啊!枝江百姓明知走人症又來了,卻是無奈。百裏洲上,在馮口、劉巷等地有幾處藥鋪,哭泣聲中,前來找藥的農民成群結隊。老中醫情急之下,隻能將一些祛濕溫、去暑氣的平常藥混合一處,放在膛窩裏,對求藥者用手一把抓,並無須用戥子去稱,更不開什麼方子,治好治不好,全看你的命硬不硬。瘟疫來勢凶猛,禍及枝江全縣,人越走越快,越死越多。先前還找中醫胡亂抓點藥,到後來,連醫生郎中都顧不住自家了。老中醫戴培正一家10口,肀月之內相繼死去6口,戴醫生的鄰捃緊靠著藥鋪,一家9口隻活下來一人。全縣疫死者難以計數。
水災、瘟疫剛過,進人20年代,枝江縣與整個鄂西地區一樣,又大旱連年。在枝江在百裏洲,絕大部分稻田無水難耕,有的隻好改種爭糧,產量便明顯降低。曆史上北方單季旱糧無法與江南水鄉相比,因而社會動亂較多。北方自耕農多於南方,實質上恰恰是貧窮現象,受災後流民匪患多多,正是因為多數自耕農沒有抗禦天災的能力,迅速破產所致。—現在南北拉平了這裏也隻好種旱糧甚至幹脆拋荒放棄。赤日炎炎,黃塵滾滾,村舍無炊,饑民無淚。這幅悲慘的饑民圖本來應該是北方常見的景象。水災是個死,旱災還是個死,眼前隻剰下吃大戶這一條道兒了。
吃大戶風暴的突發到來,除了無情的直接的饑渴原因之外,還有一些間接的或者十分特殊的原因。我們在汲取許多新老學者的研究成果時,很開了眼界。如夏明方先生的剖析就極有見地。他認為傳統民俗遭遇廣清末新政的破壞之後,無形中加劇了災荒年間的社會動蕩。本來,河決祭神,逢旱求雨,這種攘災祛禍的自然神崇拜活動,是災民們的心理平衡架,久延成俗,超越和緩解了階級衝突。平日裏官民可能勢不兩立形同冰炭,在信仰高揚的災期拜神活動中,官與民、地主與饑民卻可能成為唇齒相依的對立統一體。有時候,地方父母官在烈日下特意讓災民貫以繩索遊行祭雨,求神祈雨的隊伍前列,有時是地方豪紳打頭,情錄壯烈,共討天公。大禹治水是官府行為,卻永遠受到百姓的敬仰。千百年的民族心理積澱形成了中國式的定律,即:帶領民眾抗旱疏洪的官府才是好官府,擴而大之可統天下,萬民降伏。攘災祛禍的大型活動可煌煌然列入國家祭祀大典,對上對下都有好處。
偏偏到了民國時期,新思潮新觀念滾滾而來,各地寺廟、祠堂或被紛紛搗毀,或被派作公用,災民們借以呼風喚雨的祭禮民俗被明令廢止。不論這禁令實際效果如何,至少在災民眼中無疑是對神靈的大不敬,說不定正是招致水旱瘟疫的不祥之物。從1922年到1931年,因天旱祈雨為官廳禁止而引起極大底暴動者,僅上海《申報》、《時報》所載即達7次。其中一個細節發生在長江上遊四川諸縣,每日必將龍王菩薩或家畜黃犬抬至縣府祭雨,求雨不得時,認定縣府門前旗杆七飄揚著的國民黨青天白口滿地紅的旗幟,是紅4照地之象,要想天降滂沱,非將旗杆搗毀不可於是有數百人衝進公署大打出手,先將國旗扯碎,後將旗杆及磚台拆毀。國民政府的統治在災民心目中之輕重可見一斑。
曆史上的統治者,即便是走到窮途末路的晚清王朝,至少在大麵兒上還維持著一套查災放賑的製度,賑粥稀薄,也還是有人熬的。而民國以降,從中央到地方,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各路軍閥新政,哪還顧得上真實有效的救濟?於是,各省官民衝突不斷,全靠槍炮支撐。北方五省奇荒巨災,赤地萬裏,更形成南北呼應之勢。奔吃大戶、搶米風潮,此起彼伏,橫掃華夏。有美國外交官觀察稱,一些大暴動,並沒有跡象表明有共產黨參與其事,絕大部分災民行動無不與食物有關,日本人稱之為米騷動,美國學者叫做食物騷亂,許多地主鄉紳在哀歎的同時,對國民黨政府深表不滿,大罵老蔣無能。
不過,在暴亂中究竟有沒有共產黨參與其事,幾個老外觀察家肯定是看不清的。有學者夏明方的研究表明,在1931年江淮大水期間,中共中央即做出(關於全國災荒與我們的策咯的建議》,奄不留悄地提出不還租、不納稅、不還僨等15個行動口號,並決定動員廣大的農民群眾,在鬥爭中把這些口號提高,決議要求各級黨組織成立抗糧、分糧、搶糧團和吃大戶團,使這些組織變成農民委員會或遊擊隊的組織,一直引導他們到革命,對於已經有的各種自發的災民組織,黨必須加入,取得鬥爭的領導權。這份文件登載在1931年9月5日的(紅旗周報》上。黨不僅在廣大農村要參與其事,而且也決不放過政治中心城市的活動。中共北平臨時工作霽員會利用1935年黃河水災的機會,正式成立灰色組織黃河水災賑濟會,在合法公開的工作中,把一大批進步學生組織起來,適時地轉化為北平大中學校學生聯合會,並做為一個新的鬥爭起點,最終發動了具有極大衝擊力的一二九運動,務弟以全麵的動亂全麵地挖掉現存封建秩,的牆腳,將民舉政府一步步推向四麵楚耿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