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苦滴滴,他們享安逸,還把咱們欺。
要除這口氣,就要結團體。
結了團體打倒壓迫,咱們吃白米。
弟兄們,爭口氣,奪回咱們的好天地!
這個好天地,在口頭傳播中也可以理解為好田地,誘惑力大得很。陳德華還在農民們常常光顧的土地廟大門上改寫對聯:
土牽劣紳日不久地主貪官月勿長
橫批是耕者要田。過春節時他給農民們送對聯,時機好,傳播快,意在啟蒙:
受壓迫由退讓起得平等從奮鬥來
陳德華在農民集會的道教九龍觀撰寫張貼了對聯:
笑真軍閥戴假麵具
看小百姓登大舞台
陳德華以其出色的才能,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組建了縣農會,拉起農會成員200餘眾,凡參加活動者,秘密發一條四尺長的紅布巾為憑,揣人懷中,頗有些傳統幫會的意思。
到次年即1928年的春天,發展枝江第一批黨員40多人,為不久後的饑民暴動打下了基礎。這時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陳德華身份暴露被追殺,黨指示他躲避回武漢去了。緊接著中共鄂西特委派來一員更能幹的武將,攜帶三條真槍繼任。他就是後來殺出了威名的工農紅軍第六軍軍長段德昌。
段德昌與陳德華工作作風迥異,他一到枝江,當即率農會骨幹行動,深夜奪襲官方設在江岸的關稅厘金局,勝利奪取嶄新手槍一把。
切不可小看這僅僅繳獲了一支手槍的第一仗。這是共產黨人帶領饑民在這片沉睡的江岸,在長夜漫漫的黎明前,向合法政府悍然開火的首次突破。槍聲回蕩在暗夜裏,也長久地回蕩在農民們的心頭,以槍奪槍,扛槍吃糧,對於無比饑餓的災民來說,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更現實更豪邁更過癮更富有教育意義呢?
耐人尋味的是,在革命的處女地,共產黨人拉扯著農民們打的第一仗,卻不是衝著鄉村地主棄紳開的槍,而是選擇了國民政府機構設在地方上的派出所,所奪取的第一支武器,也不是地主武裝或者什麼私有裝備,而是官方配給官員的執政槍彈。關稅厘金局,大致上相當於現在的設內海關或者地方稅務機構吧。而打殺地主豪紳卻是靠後一些的事。我們在後一章裏還有詳盡的報告。
時逢亂世。陳德華頭年在枝江建立黨小組,國民革命政府尚在武漢,段德昌次年率眾奪槍,進一步發展黨組織,國共兩黨的首次合作已經破裂了。國民黨一邊大肆捕殺共產黨人,一邊要把國民政府遷到南京去。毛澤東、彭湃等共產黨人也毫不含糊,在地方上反其道而行之,大摘農民運動。毛澤東創建性地拉起人馬上了井岡山,像傳統小說裏的好漢那樣,以根據地為軸心同各派勢力較量。
具體到百裏洲上,中共情況如何?這是一段很複雜多義的曆史。眼下的青年也許不會想到,枝江地麵上有柴燔、陳德華、段德昌等共產黨員組建丫最早的黨組織,而百裏洲上的農民革命卻不是首先由共產黨員發動的,並且比共產黨員們的動作還要來得早一些。曆史,推出了兩位熱衷於革命的進步青年。
1926年冬,國共合作中的北伐軍攻克宜昌。兩位百裏洲青年正在宜昌讀書,一位叫張子明,一位叫胡伯溫。革命軍一到,打倒貪官汙吏,鏟除土豪劣紳的口號驚天動地,張胡二人在學校坐不住了。他們懷裏揣著由湖北省臨時政務院頒布的《關於懲治土劣的條例》,分明就是揣著一團火,放下書本,返問了故鄉百裏洲。他們此時尚且沒有加人共產黨,枝江縣的第一個黨小組尚未誕生。他們的行動特色很學生化,在百裏洲串聯發動的對象也都是青年學生。他們組織過鄉村遊行和多種集會,還在寺廟甩舉辦平民夜校,宣傳革命,不忘掃肓。有40多位百裏洲上的學生大受鼓舞,一時間紛紛響應國民革命。張胡二人的宣傳鼓動頗有成效,不但沒收了地主周體泉的家產,而且還押著周地主在百裏洲上遊了一回街。兩位非黨青年親邁地在家鄉播下了革命火種。在當時來講足夠前衛了。
難以預料的是,張胡二人的自發革命剛剛火了半年多,形勢便急轉直下。到第二年夏季,遠處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近處夏鬥寅鎮壓工農革命,其同黨在枝江全縣和百裏洲以堤田共產、剪發共妻的罪名,大肆捕殺革命者。青年學生張子明、胡伯溫肯定少不了幹係,緊急間渡過長江,逃往外地。
過了好幾個月,看看局勢稍緩,張胡二人頗不甘心,複又潛回百裏。
事有湊巧,張胡二人有難在身,正苦悶間,竟有三位宜昌進步學生因參加起義失敗,躲難躲到了孤島百裏洲。其中兩位是兄弟倆,弟弟名周濟,哥哥周小溪,還有一位姓張。此三位學生都不是共產黨員。時在革命低潮,靑年前程難料,這五六位同路人聚首,自是感慨萬千,一拍即合,重燃信念之火。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當下,眾人決定留守孤島,等候時機,就地革命。百裏洲張胡二人鄉情較熟,自是主人,遂出資辦起一間土特產收購站做掩護,又辦起一所小學校,安排周濟在校內教書。他們相互支撐著,度過了先是意氣風發,迅即又充滿了血腥氣息的1927年。年輕的革命者正在百裏洲上嚐試堅強。
1928年的春天到來了,田頭路邊的野草又發新芽。
一個名叫徐保元的中共黨員,乘舟渡江,登上了百裏洲。徐保元也很年輕,此番登島,正是前來尋找去年起義失敗外逃的周氏兄弟,伺機發展黨組織。
徐保元的到來,給百裏洲的血性青年們帶來了再生的機會,孤島上的第一批共產黨員很快誕生。張胡二人及周氏兄弟等五人毫不猶豫地加人中共。他們正是當年先革命後人黨的青年典型。以周濟為書記的百裏洲第一個黨支部隨即成立,張子明任宣傳委員,胡伯溫任組織委員。緊接著,發展了兩位農民人黨。裏洲的革命勢力紮下了深根。
曆史偏偏太無情,曆史更無法讓後人去編圓滿。至為不幸的是,徐保元,正是這位首創百裏洲黨組織的帶頭人,僅僅在半年後,便在武漢被捕,令人萬分失望地做了叛徒,將百裏洲1新生的黨支部和盤出賣!情報傳至枝江,民團頭目陳楚良立即率兵包圍了百裏洲支部所在地小學校,抓捕了支部書記周濟。其餘黨員如張、胡等人幸免逃脫。中共鄂西特委正在那裏策動的暴動計劃也宣告流產。百裏洲上複歸一片肅殺景象。
革命的青年們,此刻你想不堅強、想不成熟都不行了。他們正在轉變為職業革命家。
兩年後,百裏洲上最早的革命青年)共產黨員張子明和胡伯溫,再度接受中共洪湖蘇區派來的縣委書記張雨山的親臨指導,重新挺起了腰杆子,拿起了槍杆子,在風雨百裏洲組建了中共枝江特別支部,張子明親任特支書記,胡伯溫和最早的那位農民黨員張定太任支委。時在1930年夏。
張子明領導的枝江特別支部一經建立,開展工作異常迅猛,當年發展黨員50餘人,遍布百裏洲全境。又選派六名共青團員赴洪湖蘇區學習政治和軍事。同時在公安縣武裝幹部指導下,創建了百裏洲遊擊隊,懲辦處決誓與共產黨作對的土劣惡霸。幾年前被張子明遊街示眾的地主周體泉,現在做了聯保主任,專門整治共產黨人。當年不殺,如今必殺,周地主和凶狠的地方團總及反共鄉長多人,先後死於張子明遊擊隊的槍下。
張胡二人領導的這支遊擊隊係當時中共枝江縣委會的主要武裝力最,敵鏟共義勇隊對張胡二人極為仇恨,為反撲報複,殺掉了張子明的叔父,燒毀了胡伯溫家的房屋。
為配合中共鄂西特委和宜昌特委的軍事鬥爭,百裏洲遊擊隊繼而渡江到更廣闊的地區作戰。張胡二人均擔任了中共枝江縣委委員。1932年春,國民黨軍隊以重兵圍剿合擊,兩黨力量懸殊,局麵極其險惡。張子明在作戰中不幸被捕,誓死不降,高呼共產黨萬歲的口號,英勇就義。不久,張?明的妻子也在百裏洲被殺害。同時被捕的有張子明親自發展的兩名鮑姓黨員,均係縣委委員,這兩個人雙雙投降國民黨。
更令人不忍卒讀的一頁曆史是,張子明被國民黨軍剿殺後,與張齊名的胡伯溫尚存。敵利用鮑姓叛徒對胡伯溫施計誘降,競致成功。直可歎,1926年與張子明一同返鄉比肩革命的戰友胡伯溫,在1932年的嚴酷考驗中未能挺起胸膛,他低頭了。10月裏,胡伯溫到沙市自首叛變,反過來做了國民黨軍的渫報員。一段不長的故事中,已有創建了百裏洲第一個黨支部的徐保元,兩位鮑姓縣委委員加上這位最先革命的胡伯溫四人,先後做了共產黨的叛徒。
百裏洲上,中共黨早期曆史就是這樣,充滿了親情與理想,也充滿了殘酷的血腥,還有過多的悵歎。
從張子明、胡伯溫返鄉發動青年上街遊行開始,從段德昌奪取第一支手槍開始,畢竟,在百裏洲和長江兩岸爆發了革命的新運動。在上世紀20年代間,共產黨的基層組織在這裏建立起來,數不清的農民們被啟蒙被策動被武裝被推上了曆史的前台。一場大規模的農民革命即將在枝江登場,這就是枝江曆史上著名的吃大戶風潮。名稱雖然土一些,卻極富中國特色。這場事件延續了中國農村的曆史慣例,再一次證明了中國農民在災荒年度的某種行為方式。吃大戶,到底怎樣一個吃法,讓我們從容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