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滄海桑田百裏洲(1 / 3)

第二章 滄海桑田百裏洲

悠悠古代史,深深戀土情。文化厚重農耕成熟,良田肥灌斯民根本;千年富庶畝產水稻四百斤,最早頒布中國標準度量衡。天賜沃土,豪紳率眾奪灘頭,撒豆成金,連年械鬥保圍墾;冀豫爭晉水,炸斷紅旗渠。田抵江心晚清協議,宗族熱血鑄出章法。垸土定大盧出、農民情願思安求穩,不破產不革命、江南罕有起義風雲。

展開中國地圖,湖北枝江縣小得幾乎看不見,更找不到孤島百裏洲。妙的是她既不算長江以北,亦非長江以南,恰好屬於東南西北中的那個中。論方言,屬北方語係,並不難慵。大江南岸是鬆滋縣,可通往湖南,所謂三湘四水還可以往鄂西恩施方向走。北岸,沿長江有武漢到宜昌的高速公路經過。白—裏洲,從四麵八方都可以來得,隻是最後一下子,你必須坐船。

理清這孤洲曆史與現實的本真麵目也非易事。曆史,有時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有時是一本肆意塗抹的糊塗賬。

寫作中一小慮。凡海洋中突出洋麵者,多稱之為島,凡置於江中者4常聞沙洲而少謂之島。彼黃河中,有山西河曲縣的娘娘灘,晉陝人皆稱為島卻不謂洲。可見內陸江河之上,稱洲稱灘稱島,似無定論,留待方家指正。為敘述方便計,以下姑妄洲島混用,無須一一避之。

百裏洲孤立於浩瀚長江中,便具有了天然的獨立性和神秘感。我和老胡在1998年大水時節萏次登舟前往,深刻地感到了四麵洪荒的隔膜。從古至今,孤洲與兩岸陸地始終沒有建築起一座橋梁。在30年前,島上萵至沒存電的光明。這見絕非一個四季安然的世外桃源,其海拔高度僅42米,即是說,從此地到大海約2000公裏之遙,其間落差,不過才一道土坡那麼高,滾滾江流自巴蜀奔騰而來,硬是泄不下去,島國年年歲歲麵臨滅頂之災,生存環境萬分險惡。而在農耕社會,人多地少,楚國的子孫們世世代代認定丫洲卜的田地。沃土夾帶著江中烏泥,油肥油肥的足夠饞人。粗比起來,你上麵積相當於今日三環路以內的北京城,達192平方公識可折合成28萬多由肥田。50年前洲民汁3萬餘人口,人均5畝多地。當前,頁甩洲乃一鎮之建製,近10萬之眾,人均土地仍達兩畝多。這]:是農民們雖家園難保卻永不相舍棄的原因。

土地是農家生存繁衍的根本。

大堤是護11洲土窮家的根本。

百裏洲頭,曆史上發生的所有最精彩動人包括最恐怖慘烈的事件,全都是因了這土地,因了這大堤。無論是淮,凡做過有利於這兩條的善事,巨裏洲人就永誌謝緬,奉為聖明,相反,必被洲人視同仇敵,決不惜血濺長江……

我們試閣從探索百裏洲悠久的曆史著手,把嚴酷的現實納人曆史軌跡中。先弄清縱向的律動,再切分現今的危島,許多紛紜繁雜的事物才可能理順。

老生常談一句話:在很久很久以前,百裏洲沉淹在大海的萬頃波濤裏,學界稱之為鄂西海灣。有現今出土的瓣腮類貝殼化石為證,這裏曾經遊弋著大西洋動物群;到第四紀,大海已變成茂密的叢林,這裏生存著大批的南方動物群,亦有現今出土的哺乳動物化石為證;舊石器時代,古人類在這裏開拓著原始文明,又出土了古人加工食品的磨盤等物為證;距今8000年的新石器時代,原始先民在這裏不僅漁獵果腹,而且開創了原始農業的水稻栽培,有城背溪文化遺址的考察為證;距今5000年前,氏族社會的繁榮期終於到來,先民們不僅住進了50多平米的房屋而亂還燒出了徑闊達76厘米的高檔陶盆,胎薄如蛋殼的彩陶與多品種的細巧漁獵用具精彩紛呈,以關廟山原始村落遺址為有力據證。百裏洲上的赫家窪,正是多個原始部落村寨的一個中心。這一切遠古遺存,與著名的河姆渡文化遺址相輝映,雄辯地證明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一樣,同是偉大的華夏文明發祥地。

據《禹貢》載,大禹治水時疏通江沱之水,即指此地。百裏洲之南昔為長江主流,洲北之水,則以沱江為名。

公元前13世紀,商文化傳播至荊江流域。

保留著周文化特征的楚貴族青銅器和奴隸們的匕刀,同樣折射著先祖犀利的目光,而越式青銅短劍,又使我們足以想見西周早期南方少數民族舞劍吟歌的憨蠻模樣。

春秋戰國,楚國君民揮戈拓疆雄風震,竟把這四麵環水的江上孤洲,設立為囚禁亡國貴族的流放所。

尤其讓我們為之一振的是,在《詩經召南》中,居然收錄有此地的古代民馱,即《江有汜》、《江有渚》、《江有沱》三章,足見古代枝江文化之發達。江有汜,吟江水分流又彙合;江有渚,吟江上有沙洲;江有沱,吟小水人於大水。詩句淒美委婉,出自女性鶯喉,講的是外出的官吏或商人薄情寡意,在客鄉娶妻後,返回故裏拋棄了守望的女子,她哀傷,她無助,她不甘心,她通過描述枝江的獨有地貌,以曲折隱喻表深情,唱出了祈求和好如初的心願,給世代憤郎癡女留下無盡歎息……誠然,在堅持無產階級暴力革命學說的行家看來,這故事中分明包含著階級鬥爭的大悲愴,正所謂戰士的責任重,婦女的冤仇深,是覺醒了的女奴隸對男奴隸主壓迫者的反抗,她高歌江河易道,不正是對於改天換地人民當家做主的呼喚嗎?

有研究表明,這一地區的農業經濟在2000年前已經成熟,水稻一季畝產可達400餘斤,令人驚歎;而商業和產品交換也得到大的發展,在枝江出土的公元9年統一頒布的銅製砝碼,大小相次,刻印清晰,國內罕見,是已發現的最早的古代標準衡器之一,已載入《中國度量衡史》。由此可見,百裏洲上,誕生過中部中國最早期的農民和商人,這一說法當不過分。

你看,我們尚未展開悠悠曆史,這片土地已經很不年輕。在這裏擠滿了漁夫和商人、工匠和士兵、巫師和囚犯、詩人和責族,還有遊俠和拓荒災民,而為數最多者無疑是農民和農民的後代。往後,從秦漢一統到魏晉亂世,曆經陏唐之治,迎來宋元繁榮,直至明清巨變,民國風雲,伴隨著2000多年的戰火硝煙,特別是尖銳的土地衝突,以及躲不過去的水患災荒,我們將在這一係列社會矛盾的碰撞之中,結識更多的鄉紳與政客、刀吏與暴民,革命黨與工程師,包括日寇與土匪,國軍與紅軍,根子戶與準右派,走資派與紅衛兵。好啊,這真是一部亂世長耿啊!毫無疑問,其中為數最多者,仍然是農民和農民的子孫。

是農民推動了文明與曆史的演進。或者可以反過來說,一部中國曆史,基本上就是一部農民與土地不斷嬗變運動的曆史。一百裏洲上,由於天賜沃土於斯吆,同樣演進了一部農民和土地不斷嬗變運動的豐饒史詩。隻是,當我們在1998年,2000年,2001年和2002年四度赴島勘探時發現,曆史雖然豐饒厚重,現實卻是困頓貧瘠。曆史富豪加現實窮漢。百裏洲的農民父老處在貧困悲苦之中,長江中遊的江村鄉鎮處在凋敝危難之中,曾經高度發達的長江農商業處在破敗沒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