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烏雲起 5(2 / 3)

項從德猛然想起,當年在報社,因揭發當地汙染企業,項從德跟報社領導起了衝突。後來他把這新聞稿寄到省報發表。題為——

這裏環境堪憂

11月26日,記者在東州市灣龍區永新鎮看到,水體、大氣、土壤都因工業的大量進入而遭到破壞,農民也在不經意間由被害者轉化成了施害者。

夏垟街這個高度工業化、城市化的社區和同樣工廠煙囪林立的新會隔河相望,該河是西江的支流,流向中山海州,地圖上稱之為海州水道。海州水道上,幾艘采砂船一字排開,一條條直徑一米左右的大黑管像巨蛇一般從船上一直爬上岸,把頭探到均安鎮的魚塘裏,口裏不斷吐著河沙,欲把魚塘填平。“整個均安的魚塘就是這樣被填平,然後建起了工廠,汙染了環境。”一村民告訴記者,大新的皮革廠很多,因此洗水廠也很多,廢水不斷從明管暗道排入海州水道。倉門居民王洪來帶記者來到一個工廠宿舍的排水口,上午工人都去上班了,宿舍門口隻有幾個工作人員走來走去,可是排水口還是有生活廢水緩緩流,直接排入河湧。沿著河湧再走100米,是一個小橋,王洪來指指橋底說,水淺的時候能露出兩個排水的管道,不知是哪個工廠的,但排出的水又黑又臭,估計是皮革廠的汙水出口,工業廢水就這樣流入了河湧。這條河湧,是海州水道河水流入倉門的渠道,倉門人以前喝水、洗澡、洗衣都從湧裏取水,可現在,養魚、澆菜都不敢從湧裏抽水,因為隻要一抽水入塘,就得冒著死魚的危險。

村民張富文清楚地記得兩年前抽水入塘的噩夢。把河湧的水抽入池塘幾天後,剛放下的草魚、鯽魚等魚苗紛紛死去,四畝魚塘死掉了15000斤魚苗。

“當年一畝能產魚一噸半,年收入十幾萬。”張富文正在為此得意時,工業園的汙水洶湧而來。2002年,他養桂花魚的四口魚塘有兩口塘的魚死光,死魚達到5000斤,彼時價格22元一斤,粗略一算,損失10萬多元。

張富文很無奈:“我們搞養殖的,環境被破壞了,還能幹什麼?”

河水汙染,皮膚藥須常備

前幾年,當地居民看到河湧變色,便給各級環保部門打電話投訴。當地政府去年在倉門離海州水道最近的地方建了一座汙水處理廠。11月26日,記者在現場看到機器在轟隆隆地運轉,汙水處理後排入海州水道。

可是在海洲水道的上遊,村民在離汙水處理廠一公裏處發現了四個排汙口。記者在現場看到,一個排水口是獨立的,排出的水有氣泡;另外三個連在一起,一個在水麵上,兩個在水下,排出的汙水顏色發黑,半個河麵都被染成墨汁一般的黑色。

農民朱獻之也在附近種菜,他說海州河道的水太贓了,澆菜隻能靠在河邊挖的小窪地積蓄的雨水。一到雨季,河水衝上河灘,人在河灘上幹活,手腳皮膚都會潰爛,所以皮膚病的藥是家裏常備的。就算不是雨季,隻要碰到河水,也得擦藥,“一天不擦手腳就癢。”

當地人告訴記者,該洗水廠一般在下班後把汙水直接排入海州水道。有時天還沒黑就開始排,江麵就變成一片墨黑,這才被村民發現。

化肥農藥汙染河水

盡管河水會傷害手腳,但菜還得繼續種。海州水道東北岸均安一側的幾百畝河灘已經被分割成一塊一塊的菜地,上麵種滿了辣椒、生菜、油菜等各種蔬菜。朱獻之去年才開始在這裏種菜,他之前在雲南,由於聽說廣東菜價高,便於去年來到東州,經過幾個月的尋找,在均安租了7.5畝的河灘,交了3500元的租金。當時河灘上長滿了齊腰的雜草,“這些菜地都是我開荒開出來的。”朱獻之為自己的傑作頗為得意。

“本以為來此能賺一筆錢,可今年洪水時間特別長,加上化肥、農藥漲價,一年下來沒弄到幾個錢。”朱獻之說河灘地其實並不肥沃,他一個月就得施三次肥。而當地氣候特別熱,小蟲子特別多,兩三天就得噴一次農藥。算下來,一個星期花在這7畝多地上的農藥化肥錢得500元左右,其中農藥100元,化肥400元。

據統計,我國化肥有效利用率隻有30%,另外的70%全部流失了,大部分進入了水體、土壤及農產品中。善良憨厚的朱獻之並不知道,他每個星期花的500元可能有300元沒有被作物吸收,而是滲入了土壤,隨著雨水衝入海州水道,形成了農業汙染,危害著自己和他人。

天降酸雨,須澆水洗菜

同在倉河灘種菜的黃金堂今年73歲,是沙頭村人,挑水澆菜健步如飛,他家就在岸上不遠處。黃金堂告訴記者,從2002年開始,南岸的新會就陸陸續續豎起了好多煙囪,都不大,但很高,有些還高過了電線塔,遠遠就能看見黑煙不斷冒出。而來自太平洋的東南季風使住在北岸的黃金堂痛苦不已,上風向的黑煙毫無阻擋地吹到了對岸。“同一條河的兩岸,這邊(北岸)就比那邊(南岸)難種菜。”黃金堂告訴記者一個怪現象,其他地方種菜,下了雨就不用澆水了。可在倉河灘上種菜,下了雨之後一定要澆水,因為空氣已經被汙染,下的雨是酸雨,淋過酸雨的菜葉會出現黑點,賣相不好,更嚴重的還會枯死。

晚上不關窗沒法睡覺

大約三四年前,黃金堂早上起床開始感覺喉嚨痛,一張嘴聲音就嘶啞,這種情況在新會那邊的皮革廠建立之後,更為嚴重,“晚上不關窗根本沒法睡覺。”

黃金堂記得,以前河邊空氣好、離農田近,還可以下河捕魚蝦,有近四五十戶人住在河邊。“如果打台風,一晚上能打幾十斤魚呢!”黃金堂說這幾年捕魚的船少了很多,有些船一晚上才撈到幾斤魚,撈起來還有柴油味。

河水髒了,空氣濁了,人們陸陸續續搬回沙頭的老屋居住,現在隻有黃金堂和十幾戶還住在河邊,忍受著一年七八個月的刺鼻南風。“現在中年人都有癌症了,你說這日子怎麼過?”黃金堂望了望河對麵升起的黑龍,提起水桶,背過身去,專心地澆起菜來……

難道寫了這樣的新聞報道,就是所謂的“暗算”人嗎?這就是無恥下流嗎?項從德不但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而發怒,也為這些人的心底肮髒灰暗而悲哀。更為白蕊等局外人受牽連而難過。他從來沒有想爭什麼感動社會的十大人物,隻是想遵循父親的教導默默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可是,他料不到會成了眾矢之的,並且史無前例,讓他寒心至極。

他竭力不去想這些事,但那些惡毒的字句仍不時闖入腦海。

他失眠,焦慮,憤怒,困惑。

社會的發展應該越來越文明越來越自由,可這樣的“文明”與“自由”誰吃得消啊?!

東州市人一向以敢為人先而聞名天下。

東州有幾個社會閑散人員居然突發奇想辦起了“公廁網站”,網名叫“妻臨殺爸臨死”——老婆快被人“殺”掉、父親將要臨“死”——意為一個大男人上無父親管教、旁無妻子嚴管,要徹底自由了!也就是說,他們幾人創辦這網站的目的就是讓網友們發帖不用把關似的在上公廁一樣,可以盡情地“排泄”——無拘無束地發牢騷、自由自在地謾罵人。

雖然網名不太好聽,但隻要能引起網民的注意,隻要點擊率高,自己有廣告費賺其他什麼他們都不管了,什麼良知啊什麼社會責任啊一切不理!罵的是別人,心痛的是別人——反正至今也沒有人告它(據他們內部人士透露,他們恨不得有人告它呢。一旦有人告它,他們就借機大炒作一番,讓網站的知名度更上一層樓,能吸納更多的廣告費。)。

讓項從德百思不解的是,這網站居然順利審批與創辦成功,並且越辦越紅、名聲遠揚——據說還有很多媒體因它揭腐“有功”(天知道揭什麼腐?!)進行了報道,還有不少名人與企業怕被無故挨罵,早早地、乖乖地送“和諧費”、廣告費上門,以求“罵榜無名”。

在東州,被這網站罵過的人不少於一千人。

屋漏偏遇風雨天——

正當項從德被網絡搞得精神快要崩潰之際,公司得力幹將項劍靜來找他:“項總,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項從德從她的臉上讀出了不祥的征兆。

原來,由本文化公司策劃與主辦的“縱貫線”全球巡演東州站演唱會市場非常火爆,該晚會門票一時成為“洛陽紙貴”、市場上一票難求。於是,市體育局、市公安局、市文化局、市稅務局、眾媒體等單位都來要票,並且要數量多座位好。在東州已形成一個特別不好的習慣——無論哪場明星演唱會,大家都去要票而不去買票,即使到了最後要不到票自己暗裏買了票,也說是別人送的,自己去買票就是沒麵子,別人送的就是在東州社會上有地位的象征。正因為這點,東州市的大小演唱會基本上都以虧本而告終。有人戲說,在東州搞一場演唱會就像殺一頭豬,豬腿被體育局拿走了,豬心被公安局拿走了,豬肝被稅務局拿走了,豬頭被文化局拿走了,豬蹄被新聞媒體拿走了,剩下的隻有豬腸與肥肉歸主辦者所有,哪有不虧的理?本來項從德不想搞這場演唱會,是因為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張震嶽四位明星組成的“縱貫線”全球巡演晚會是老、中、青聽眾都喜歡,又是有大企業出資冠名,還有一親戚跑過來套近乎要一起投資搞,項從德同意了。

和諧文化公司搞過《同一首歌》演唱會、張學友演唱會、劉德華歌迷見麵會、任賢齊形象代言會、東州市首屆旅遊節開幕式等十幾個大型活動,按理說簽好了幾個關鍵性的合同後,交給辦過好幾場晚會的劍靜去操作,應該是沒問題的。不料,在晚會即將開演時,一起搞晚會的親戚股東把組委會送給消防隊的公家門票給私貪了,害得晚會差點開不成——幾個消防隊的人來到晚會現場,拿起舞台邊的音響電線竟然用打火機火苗燒,並振振有詞地說:“你看,你看,這樣的電線怎麼行,晚會馬上停演!”害得劍靜用了雙倍的門票才把消防部門擺平。後來,劍靜把項總的親戚批評了幾句,這可不得了,這位親戚露出了猙獰的麵目,把劍靜拉到賓館的一個房間裏,要她交出所有的門票,不然,就要叫幾個外地人痛打她一頓……她在無奈的情況下就範了。結果,這個親戚把剩下的所有的門票賣光,並把所有票款一人私自獨貪了,使整場晚會不但效益沒有,而且還令和諧公司欠下好多債務,如廣告費、交通費、住宿費等。為了公司的品牌聲譽,項從德隻好出錢一一償還所有的欠款,他一人咽下了這個切膚之痛的苦果。

直接把項從德“擊”暈倒在地的是他的手機收到了這麼一條信息——

“爸:我在賓館跟一小姐睡覺,被公安人員帶進去了,你趕快給這個銀行卡號打罰款5000元。農行卡6228480330837042010,速打款快放人。”

因他花代價供兒子在外國留學,一直令他引以為榮的兒子居然幹出了這種讓他十分失望的事……

等項從德醒來時,他已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老婆張偉英了解前因後果之後,哈哈大笑:“您怎麼這麼沒出息,被這樣的騙人假信息都嚇成這樣!您呀,太不應該了!兒子在外好著呢!你也不想想,國外的警察不叫公安人員;兒子真出事要你打錢,也不是打人民幣,而是要打美元……”

被各種煩事弄亂了思維的他,雖知道此事乃虛驚一場,但項從德還是高興不起來,最終還是病倒在床上。

他憤憤地想——

一些人,為了撈到利益,陌生人竟然全不顧道德底線,嚇唬人心,欺騙錢財;

一些人,為了蠅頭小利,好朋友可以昧著良心出賣你,顛倒是非、侮辱誹謗;

一些人,為了自身利益,真親戚可以不講血緣關係,利令智昏,反目為仇……這樣的生態環境,怎麼讓人感到有活下去的好念頭?!

項從德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

我們不能不麵對這個現實:我們的生活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我們的問題已經不是局部的,不是偶然的,不是暫時的;我們的根基似乎出了問題,我們全部的生活賴以存在的根本好像也出了非常嚴峻的問題!

我們已經喪失了生命存在的根基;我們沒有確立所有目的的那個最高目的,沒有確立所有原則的那個最高原則,沒有產生所有信念的那個最高信念,沒有確定一切標準的那個終極標準。沒有最終的目的,我們怎麼選擇具體的人生之路?沒有最高的準則,我們怎麼確立具體的原則並且義無反顧地信守不變呢?沒有最高的信念,沒有終極的標準,我們怎麼去判斷?怎麼去思想?怎麼去行動?——而沒有這一切,我們的人生怎麼可能不是盲目、虛無、荒誕的呢?一個社會的成員都是這種人生狀態,這個社會怎麼可能健康呢?如果不從根本上去改變這一切,這個環境怎麼可能還有希望呢?所以,所有的一切歸為一點,就是我們沒有真正的信仰,這是我們今天的萬惡之源,萬病之根。

這樣的社會災難該怎麼去麵對與拯救呢?!

外國的那個歐逸天說得沒錯:信仰,有些中國人缺的是信仰!

信仰即便純粹是夢,也會釋放出巨大的能量。

自以為堅強無比的項從德病了,病得不輕,數天粒米不進,隻靠輸液維持生命的運轉。親朋好友來探望,他一概拒絕。他想靜靜地思索,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邵麗麗來了幾次,終於被允許進病房,見到了項從德的麵。邵麗麗說:“我也聽說了網上的事。項老師,你怎麼就想不開?他們詆毀你,不就是讓你評不了所謂的感動社會的十大人物嗎?其實你早已經感動了所有的人,還管那些幹嗎呢?”項從德歎道:“不是為我,是為這些人啊,他們的心理怎麼如此陰暗?他們如果能到災區去瞧一瞧,也許就不會這樣刻薄和惡毒了。”邵麗麗苦笑道:“自私是人的本性,隻是有些人在理解的範圍內行事,有些人卻不擇手段而已。其實他們也總是沉浸在自我折磨、自我痛苦之中。”項從德強打精神問道:“你還在跟那姓謝的來往吧?”邵麗麗以沉默代替回答。項從德叮囑道:“既然你知道有些人是不擇手段的,總得防著點。有什麼事望能及時告訴我。”邵麗麗點點頭:“好的。不過,我掌握有他的把柄,他不敢怎麼樣我的。”項從德提醒道:“也許這才是危險的所在啊!”邵麗麗沒聽明白,還想再問,這時有人進來了,邵麗麗隻好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