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釗澤辭職後,他所帶的高二學生和家長多次找到學校,要求把王老師請回來。交涉無果的情況下,有32個學生每逢星期天下午,就背著書包到王釗澤兼職的私立學校補課去,追隨他整整一年。王釗澤的“另類”和都成鄉村女教師郭莎莎有幾分相似。但在應試教育的重壓下,王釗澤和郭莎莎隻是一兩粒金砂,雖讓人驚豔,但憑一己之力,最終難撼動功利主義之洪流。
同樣自編教材的,還有“童話大王”鄭之。隻不過,他的教材沒有公開發行,因為那是給自己兒子的專用教材。鄭之的兒子是上初中輟學回家的。“與其讓兒子去受摧殘,還不如高高興興地讓他做點喜歡的事兒。”鄭之給兒子請了三位老師,教授數理化。鄭之自己上陣,客串語文老師。
在他眼裏,中國教育對孩子最大的摧殘就是語文教育,而其中尤甚的就是寫作文。“寫作文最能發揮學生的想象力。可老師卻不讓他們在寫作文時天馬行空的想象,隻能按照老師製定的框框行文。”
鄭之的兒子不願意寫作文,他讓鄭之為他代筆寫作文。一向對沒完沒了的家庭作業深惡痛絕的鄭之自然不會拒絕兒子的正當要求,於是他大筆一揮給兒子寫了一篇自認為屬於傳世之作的作文。
沒想到玩爽了電子遊戲後的兒子,審完鄭之寫的作文後說:“你這作文不行。”鄭之大吃一驚,問怎麼不行?兒子說:“你這種東西老師那兒百分百通不過。”鄭之說:“我不信,你們老師百分百說我的這篇作文好。”於是父子倆打了個賭,賭注是如果兒子贏了鄭之必須真心實意寫假條協助兒子罷課一個星期,如果鄭之贏了鄭之就獲得了一年不參加兒子家長會的權利。結果是兒子贏了,鄭之慘敗。
老師在鄭之的作文上使用紅筆寫了十一個字:文章怎麼可以這麼寫?重寫!鄭之麵對自己的神來之筆被兒子的老師宣判死刑,感慨萬分地說:“我今天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成為作家了,就因為我有幸在已經會查字典的小學四年級碰上了‘文化大革命’,從此失學,導致因禍得福,沒有慘遭語文教學的摧殘。假設我一路上下來,多強的作家坯子也得被扼殺了,真後怕呀!”
白蕊一女同學接茬——報載,第二屆“全球華人少年寫作征文大賽”暴露了一籮筐少年作家的問題:錯別字連篇,文風華而不實,模仿他人……
評委餘大家說,一些“少年作家”作品中表現出來自大、自傲、自負令人驚訝,與社會格格不入,對人際關係的淡漠刻薄與這些娃娃們年紀不相符。此次大賽大多數學生作文感慨多於敘述,文風華而不實。
比賽評委之一、《美文》雜誌少年版編輯部負責人王陽朝介紹,從征文的情況看,當代中學生知識結構片麵,對知識掌握得殘缺不全。
第一,知識來源比較少,主要獲取方式看卡通片;看國外的童話和科幻片,這些作品還是多年前的,接受知識明顯滯後;另外有一些知識來自零星的報刊報道。
第二,引用名人名句非常單調,如《敬畏自然》一文,不少學生引用的都是康德的同一句話,似乎沒有讀過康德的原文,都是轉引的。
第三,當代中學生中基本沒有“四大名著”的概念,其中有一篇《敬畏自然》,講的是花果山惡性開發之後生態平衡遭到破壞的故事,是本次大獎賽8萬件作品中唯一涉及《西遊記》的作品。
第四,在8萬件作品中,學生的引用以古典詩詞、外國童話、魯迅作品居多,居然找不到一句當代著名作家的作品。這至少可以說明兩個問題:中學生對當代作品的閱讀是脫節的,而不是同步的;當代作家的作品似乎無法吸引起當代中學生的關注。這是當代中學生出了問題,還是當代的作家出了問題?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的一位專家直言不諱:“我們做過調查,全國因喜歡讀書而上學的中學生隻占極少數。現在的學校教育中有不少東西很毀人的,孩子疲倦而歸。我們的教育體製,我們的學習理念,都存在著嚴重的問題。”
項從德感歎:“很長一段時間裏,學校老師都在接受刻板的語文教育,分析段落大意,歸納中心思想,把本該生動活潑的語文課搞得索然無味。如果我們的語文教育注意了如何生動活潑,如何引人入勝,那就會有更多的學生在文字寫作上露出驚人的才華。
一篇美文相當於一位美少女,你硬是把她分解零碎肢體,她身體還有美感可言嗎?在學生的心目中,隻有“恐怖”的斷頭、軀體、四肢與血淋淋的厭惡與不堪回首的迷糊記憶。
……
白父與項從德兩位越說越有勁,而其他人也不知怎麼搞的,聽得津津有味。晚上的歡聚會幾乎變成了對語文教學現狀的“聲討會”。要不是白蕊的“刹車令”,真不知這場討論持續到何時。
最後白父說:“你們都在家裏過夜,住得下的。”大家謝謝他的盛情,紛紛告辭。白蕊決定,留王冰雅在家中住宿,項從德則到附近賓館過夜。其餘諸人,都在縣城居住,自然是各自回家。
待眾人散盡,白蕊說:“項老師,我送你到賓館吧!”不料故意落在後麵的小段聽了,說:“我也送送項老師。”
三個人並肩走在冷清的大街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那小段開口道:“項老師,您對文學創作感興趣嗎?”項從德說:“我的工作是語文教學,當然跟文學有關。”小段說:“我發現,凡是偉大的文學,必然與探索宗教信仰問題有深刻的關係。俄羅斯的兩大文豪托爾斯泰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不必說了,二十世紀兩位與諾貝爾文學獎關係密切的中國作家也是如此。”
項從德點頭道:“是的,一位是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肩而過的沈從文,另一位是最近剛剛獲獎的高行健。他們都是在對以中原文化、黃河文化為主流的中國文化深深失望的基礎上,開始了對另一種表麵上看野蠻的、骨子裏卻充滿靈性和生命力的文化尋覓。”
小段驚訝地說:“對啊!他們都是走向中國的西南部,在對邊緣地區的亞文化圈和少數民族的原始文化、原始宗教的挖掘中,企圖發現另外的文明形態和生存方式。這種文明形態和生存方式比衰朽的主流文化更加人性、人道,也更加溫暖、和諧。”
項從德附和道:“可以設想,如果這次大地震發生在中原或者沿海,引起的騷亂和動蕩是不可想象的。”
小段說:“雖然我們年紀很輕,但是在這次大災難中看到了我們西南邊陲文化中了不起的東西。”項從德說:“沈從文和高行健寫的都是西南地區。他們比普通人更為敏銳地感受到了大廈即將坍塌。因此,無論是《邊城》還是《靈山》,在我看來都是一曲挽歌。”
白蕊默默地聽著,顯然她以前在這方麵思索得較少。
到了賓館,小段終於告辭走了。項從德問白蕊:“你有什麼看法嗎?”
白蕊說:“文學家隻能表達他們的切身感受,他們不可能承擔救世的使命。但是,在今天文化危機極其深重的時刻,人文知識分子至少應當為全社會彰顯一道倫理底線。所以我對於範跑跑之類的不負責任的老師不屑一顧。”
項從德瞧著白蕊在路燈下修長的身影,突然產生了一種想緊緊擁抱她的衝動。他想說一些熱烈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白蕊一直送項從德上樓,到房間門口才止住腳步。項從德終於想了一句:“今天的生日過得怎麼樣?”白蕊笑著反問:“你說呢?”項從德說:“好像我自己也過了一個生日一樣。”白蕊說:“好。以後你的生日也來我家過。”
當夜,項從德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