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個或三個企鵝蛋(2 / 2)

“哎,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老黃對老李說。

“當然可以呀。”

“假如你是個很有錢的人,想在藥王山上蓋一座房子,你會把房子蓋在山的什麼位置?答案供選擇,一、半山腰的地方;二、最高的山頂;三、山下的大草原、平展的河穀和拉薩河畔。”

“嗯,最高的山頂吧?山頂上已經有了一座鐵製的電視發射塔。如果蓋在半山腰吧,那裏已經蓋了很多藏式院落,門前栽著花,院內栽有樹。那我就蓋在山下平展的河穀或者拉薩河畔吧。”老李回答道。

“這就對了!”老黃一拍桌子,大聲武氣地說,“按照佛教的因果輪回學說,藝術家或許就是你的前世。你的一生都幹著自己喜歡的工作,但在金錢和戀愛方麵,不會很順利。你所愛的異性最終會一個一個離你而去。”

“你說得很對。假如真的每個人都有前世的話,多半是良辰美景。”

“假如每個人都有前世,多半是良辰美景……很有點哲學意味。咱中國人習慣於不外露自己的意見與真實的思想,唯恐跟大家不一樣。自己不說也不希望別人說。但實際生活中,指東打西的人大有人在。真實的思想哪兒去了呢?扭曲變化成為心理上的抑鬱,行動上就難免出錯了。哎,老李,你看過那本《世界上最糟糕的旅行》嗎?”老黃問道。

“看過。英國作家徹裏寫的。”

“人家那才叫真正意義上的探險。書裏寫徹裏所參與的斯科特領導的南極探險隊的無比艱難、悲壯的經曆。”

“這本書之所以把書名叫做《世界上最糟糕的旅行》,因為在這次艱苦的旅行中,最終有五個人在南極的暴風雨中喪生,其中就有隊長斯科特。”

“我記得他們是在1901年去的南極,對吧?”

“是1911年。”

“對,你說得對。是1911年去的,1913年回到英國的。回到英國之後,徹裏才寫的這本書。他算是一個幸運者。”

“徹裏是個人物。當時參加南極探險隊,他才二十四歲,剛剛從牛津大學古典文學係畢業。他是探險隊裏最年輕的一個。他完成了這個世界上隻有極少數人才能實現的探險旅行。”

“南極探險了不起。暴風雪是家常便飯,冰川、雪坡隨處暗藏著危險。什麼時候,我也能去一趟,那才過癮。”

“這本書的結尾最有意思,徹裏和另外兩個夥伴為了尋找真正在南極產的企鵝蛋,花了三個禮拜的時間,走了六十多英裏路,才找到一群正在孵蛋的企鵝……”

“最後呢?”半天沒插上嘴的楊菲菲急切地問。

“最後,他們終於帶回了三個企鵝蛋。”

“好棒喲!”

菲菲興奮得在椅子上跳了起來,舉起手和老黃擊掌歡呼。

“徹裏在他這本名著的結尾說,”老黃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如果能完成一次冬季之旅的話,你一定不虛此行,前提是你的奢望不要太高,一個企鵝蛋足矣。”

“一個企鵝蛋足矣……”菲菲反複著這句話,點著頭說,“冬季南極之旅,冒著生命危險集了三個企鵝蛋?這就是徹裏對探險旅行的見解?未免有點太過悲壯了吧。”

“哎,是不是有點不值得吧?”老李問道,“一個人的生命就換回三個企鵝蛋?為這個就放棄生活、放棄家庭、放棄一切?”

“你算是問到點子上啦。”老黃拍了一把桌子回答道,“一般來說,極地探險本身附帶的物質收獲是微乎其微的,而奮鬥、探索和發現才是極地探險的本質所在。在這種生命的激情下,其他任何東西都顯得渺小了。如果不從這種自發的、內在的激情這個角度來看探險,我們就很難理解斯科特、徹裏,還有那些攀登珠峰的人,還有那些為了探險獻出生命的人。”

“你說得真好,我聽明白了。”菲菲說,“奮鬥、探索、發現、實事求是,才是人類最本質的精神。什麼時候我們約著一起去登珠峰,好嗎?”

“好的。”“好的。”“一言為定!”

走出餐廳,星空都是低垂的,像一幅鑲滿珍珠的黑絲絨幕布蒙於頭上。醉意已從腳踵上升到頭頂——仿佛是由高不可及的藏地源源不斷提供的,在我的血管中蔓延、膨脹的力量。月朦朧、星朦朧、醉意朦朧;人無欲、念無邪、意識單純,這是很難在內地城市真正達到的一種境界,而在這拉薩城裏的小街道上的藏式茶餐廳裏輕易得到了。

深夜了,月如冰秀美人,驅散了拉薩小街上的人群。

思想的欲望,收斂在回招待所的路上。

起風了,銀河般明麗的天空,被新崛起的高樓大廈支撐著,月和星已成為棋盤。

此時此刻,想盡快回到招待所,依偎在被窩裏寫手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