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個或三個企鵝蛋
拉薩城裏的小街道簡單樸實、藏風十足,小街上的人特別友善,遊客盡可以自由自在地遊覽其間。
深夜了,月如冰秀美人,驅散了拉薩小街上的人群。
拉薩城裏小街上最常見的是藏式茶餐廳。人們隻要一壺酥油茶、一瓶酒、一些幹點或自帶的糌粑,一坐就是小半天。這時,會有一些手持藏式弦子的歌手走進來,客氣地問客人要不要聽歌。他們唱的都是流行的藏族歌曲,像《鄉巴拉並不遙遠》、《太陽城》、《聖城拉薩》等等。這些個混雜著藏、漢、尼泊爾、歐美風的藏式茶餐廳,同樣也是山友、驢友心中的聖地,是美味的仿佛可以窺見自己靈魂的地方。
拉薩城裏那些迷人的小街道,以其曆史悠久的文化底蘊、簡樸而大氣的藏式民居以及隱蔽在這些小街道裏的寺廟,散發出特殊的魅力。遊客在這些小街道裏可以領略到藏傳佛教不同流派的建築樣式。總體來說,藏式民居硬朗而不張揚,遠望過去,灰牆重疊、窗欞色彩繽紛,布局緊湊、藏風獨具。
倘若一個城市裏的街區變得太流行、太主流、太名牌,盡人皆知,於是也就等同於不夠獨特,甚至於聽起來也就不那麼邊緣、那麼獨特了。拉薩城裏的小街道簡單樸實、藏風十足,小街上的人特別友善,遊客盡可以自由自在地遊覽其間。拉薩的小街,一條窄巷,些許藏家,幾多風雨,就演繹出人生大大小小的悲歡離合。仔細想想,世界不也是一條放大了的小街道嗎?我們不就住在其中嗎?
一段小巷、一條小街、一院藏宅、一條青石路,多老多舊都沒關係,隻要它是屬於藏地的。
那天,我走進一家藏式茶餐廳,和我打招呼並坐下對飲的是三個來自深圳的高原攝影家。之所以稱他們為高原攝影家,是我認為那些敢於扛著影像設備闖蕩青藏高原的攝影愛好者,無論其作品質高質低,僅憑那一身膽氣一腔豪氣就該稱其為名副其實的攝影家。況且,在對飲和交談的過程中,我越發覺得高原攝影家這個稱謂非常適合他們。
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青藏高原。
酒桌上,我們海闊天空地閑聊,談政治、烹飪、兒女學藝術、攝影、藏傳佛教、越來越離譜的時髦、以及道德的可怕墮落和科學的日新月異。他們幾個平常少言寡語,隻要一喝酒,就會變成哲學意義上非凡的演講家。其中老黃尤其是這樣一條漢子,一看他那張臉,就知道他是個有故事的人。他渾身上下像是流淌著滾燙的血液,說話時手舞足蹈,激情一來就和著餐廳的背景音樂唱歌跳舞,一動情感就毫無遮攔地大哭大笑。
酒喝至酣處就表現出幸福的醉意,這不減少英雄的色彩。老黃這類人之所以把往事染上英雄的色彩,那是因為他心中有這樣做的資本。這個資本有個名字,叫激情。酒性上來,原先的小酒杯失去了酒具的意義,退化成純粹的量杯。他是主動品酒,而不是被動灌酒,這表現出一個飲者對於美酒的熱愛。
很久很久,我們才感到徹底喝醉了。
放下酒杯,每人去了趟洗手間。
待平靜下來,我們再度聊了起來。
這次的話題是圍繞探險旅行展開的。
老李說:“我有幸走過很多地方,這種旅行教育使我這個鼠目寸光的近視眼學會用心去感受所見所聞。帶有探險意味的旅行,不是星級酒店,也不是香車美女,更不是招呼一大群嘰嘰喳喳的小毛孩拍電影作大秀,必須腳踏實地一寸一寸地踏過荒原,登上峰頂,沒入森林,隱去金錢的痕跡。人朝著遠方走。遠方是什麼?是自由,是那些永遠不可預料的故事將要發生。天上幾顆星星,遠處幾點燈火,人孤獨地前行。那些前世的因果,都將融進前進的步伐裏。”
“我所說的帶有探險意味的旅行,並不是貶低國內那些愛好者的行動,而是想把探險旅行的真正意義重申一下。”
一說起探險,老黃的情緒立馬高漲起來。他咽下一口酒,說,“真正的探險旅行體現的是人類挑戰身體和精神的極限力量,它體現的是征服自我和征服自然的奮鬥精神。因此,在中國並不存在西方意義上的探險。中國最有名的探險活動就是兩位西行印度求法的高僧,東晉的法顯和唐太宗時的玄奘。《佛國記》一卷和《大唐西域記》十二卷可以說是中國最精彩探險著作。漢武帝時的張騫出使西域和明成祖時鄭和七下西洋的遠行,從根本上來說是一種國家的政治行動,不是個人或集體的探險。所以,雖然鄭和下西洋要比哥倫布、麥哲倫、達·伽馬等人的探險活動還要早,但其世界曆史的意義卻遠遠不如他們。還有,徐霞客遊曆中國十三年,也是以旅遊為主,不以探險為主。”
“那?登珠峰的那些人算不算探險?”我問。
“有組織的不能算,個人進行的算。但是……”老黃又呷一口酒,說,“國內登上珠峰頂的個人才有幾個?”
“你說得非常對。登珠峰不是個簡單的事。身體、意誌、技術是一回事,裝備、供給、資金又是另一回事。真正的探險是出於對外部世界的發現和對內在自我的意誌力的挑戰。探險最能展現人的品質,因為生活在市民社會中的人都戴著一個虛偽的道德麵具,而隻有在極限的情景中才體現出一個人的道德人格和堅忍不拔的意誌。然而,最危險的莫過於自我懷疑、功利和膽怯。”老李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