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時空回響(2 / 3)

水是無法複製的,因為連人都是它造就的。

在高樓廣廈的玻璃窗裏,我們無法看見稻穀是怎樣在水裏滋長的,因而忽略了甚至遺忘了水的功績。水與我們生活的直接關係無非是自來水龍頭,淋浴的噴頭,脫離水源我們似乎也能增值或青雲直上,凡此種種,我們便以城市人自居,不再追究誰才是血脈相連的生身母親。對於一個忘了水源的恩情,對水源進行破壞汙染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已是人類的叛徒。人不是植物,但人卻一天也離不開水,那是我們與水源所保持的必然聯係。人性就是由水滋養的根須上結出的花朵。

就在這時候,“水源”這個詞彙閃電般出現在腦海中——沒有什麼比在青藏高原更容易認識到水源的存在及含義。看到有消息說,冰川在消退,雪山積雪逐年減少,江河斷流,正在消失的森林,正在死亡的珊瑚礁,幹旱造成億萬農民生活窘困……每當想起這些,我心裏總有一種被水荒牽扯的心痛。我不知道是否隨著今天重複昨天的日子周而複始,歲月滄桑,水荒嚴重,還是我們的失去了滋潤,而生成出對水源的思慮與保護。

在來古冰川和周圍雪山的作用下,然烏湖常年豐水盈盈,水景觀美不勝收。

徜徉在然烏湖畔,時間好像凝固了一般,空氣中淡淡的融雪的味道,從鼻腔口腔開始緩緩地滾動著,如極品絲綢輕輕滑過肌膚,直到胸腔與肺部,隻留清醇在口鼻裏回蕩,綿爽悠長;仿佛古琴或古箏在空曠的山穀裏彈響,輕指撩撥,那聲音隨著薄霧纏繞著山巒飄向天際。空氣的甘冽就這樣一次次慢慢地浸潤著、滲透著,透過肌膚沉澱至骨髓,然後一點一滴散發出來,讓人從毛孔裏都能感受到空氣中所蘊含的天地精華。

徜徉在然烏湖畔,我的思緒總會飄飛,飄飛在山巒之間,飄飛在青藏高原,飄飛在川藏線峻峭的岩石上。帶著浪漫而忘情的祝福,在盛夏時分的湖光山色中,緩緩地舒展開蜷縮的身體,用眼睛、用肌膚、用心靈和然烏湖對話。這時我常會看到凝固在湖光山色中的思想,變幻成音符,像旋律一樣流淌出來,我忍不住在湖邊坐下來,用手撩起水的漣珠,蕩起水的花朵水的音符,讓人迷醉。坐在然烏湖的岸邊,看著被綠色包容的湖水,靜靜地注視著遠方奇異的暮霞。更為神奇的是,湖水蕩起的微瀾將晚霞餘暉的柔光折射開來,像是在湖麵上撒滿了碎金一般,讓人感到一種近似眩暈的美。

我喜歡然烏湖,她的甘洌已經融入我的體溫,融入了我的感情。凝視遐思的時候,她會讓我的昨天、昨天的昨天變成如童話般的藍色,悠悠的,可以入詩,可以入畫,可以入夢。

我浸潤在然烏湖美妙的境界裏。我喜歡這種夢幻般的境界,冰肌玉骨,身心通透,淨若冰雪。

海子清晨的天色是多變的,這一刻它已變幻了N次色彩。

這會兒的天空是銀灰色的,山尖上有一抹嫣紫,像是塗了口紅。逆著川藏公路,我向然烏村走去。剛剛從夜的黑暗掙脫出來的然烏村果然讓我喜歡得心顫,天空藍得透明、湖水綠得發亮、遠處的雪山高得令人窒息,村子裏偶有藏族老人把自家的犛牛朝村外趕,吱呀的開門聲和輕碎的牛蹄聲溫柔地與清晨的寧靜撞擊。村子的末端是然烏湖的岸頭,滿目都是綠色,連同綠色的空氣綠色的青稞綠色的湖水,讓人分不清樹和田裏的路。然烏村的清晨是最美的。隨著“哞哞”的犛牛叫聲,一縷縷炊煙從各家的木屋頂上冒出,在村子上麵形成一片片淡淡的霧,被太陽光線一照,那輕煙居然變幻成朦朦朧朧的姿色,煞是好看。沿著村子裏石子鋪出的小路散步,投入藏族村寨清晨的生活氛圍中,當是一件最愜意的事情。這裏是然烏湖畔唯一的村寨,著名的來古冰川的雪融水流到這裏拐了個彎,形成高原湖泊。由於水的豐沛和滋潤、由於陽光的照射和充足,然烏湖畔兩山上長滿了寒帶植物。挺拔的落葉鬆、塔形的雲杉、蒼勁的古柏等等,它們和湖畔藏族同胞種植的青稞連成一片,形成一個巨大的綠色世界。蒼綠的,綠得沉穩;嫩綠的,綠得活潑;綠中帶黃的,綠得俏皮。由於湖水是雪融水,使得湖畔的空氣中帶著幾分寒意,霧氣彌漫,一切都顯得濕漉漉的。遠山、近山、森林、草地、青稞田似乎還在沉睡。遠遠望去,清朗朗、靜悄悄,如詩如畫,給人以極大的愜意。

我一連幾個小時都在村裏徜徉,在村子四周的青稞田、樹林裏隨意遊蕩。那裏的民風淳樸,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麼。

我走過一片絨氈似的草坡,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水和草甸相間的沼澤。沼澤地的邊緣上,坐落著一個藍白色搭配得十分和諧的經塔,超然地在晨光裏靜佇。太陽升起來了,在太陽光線的照耀下,沼澤地裏的水汪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像極了上蒼隨手撒落在草叢中的寶石。與沼澤相接的就是然烏湖了,湖邊有一塊巨大而光滑的岩石,湖的另一側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山林樹梢的葉子被晨光染成金黃。微風輕拂,一陣甜香的若有若無的草的味道散開來……這裏杳無人蹤,一隻紅翅白肚皮曼妙的鳥兒從平靜的湖麵倏忽掠過,撩起碎銀樣的微瀾。它像一個領隊的排頭兵,突然間引來一群美麗的鳥從雲層中速降下來,在空中拋出優美的弧線,像是抒發它們滿腔的熱情。它們緊貼著湖麵盤旋,繽紛的羽毛映著黃澄澄的湖光,翅膀如風激蕩,伴隨著尖一聲鈍一聲無法聽懂的鳥語,好比一群橫空出世的精靈。中午的陽光將鳥兒翻飛的翅翼塗上了一層發光的油彩,當那些紅色翅翼的鳥向下俯衝時,竟讓我聯想到翻卷的火舌。那一刻,我的心裏有什麼東西湧了出來,一種久違了的、陌生的汁液,溫熱中帶有一絲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