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牧民塑造的格薩爾就是他們自己,是他們心中崇拜的英雄、一個超然的人傑。這些崇拜向他鄭重宣告,他是個無與倫比的活佛,是帶領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藏民走出荒野的英雄。
我們景仰英雄。當年英雄建立曠世功勳,並令世界膽戰心驚的武器,已黯淡無光成為旅遊景點的紀念品,紀念已消逝於曆史重重帷幕背後的血雨腥風、刀光劍影。而英雄的史詩卻長留於人間,成為英雄成長、創建豐功偉績的有力證明。
傳說格薩爾王懲罰妖魔,就把妖魔流放到阿青工加(可可西裏)。可可西裏人跡罕至,妖魔流放於此是活不下去的。這一點,身著銀灰色盔甲的藏野驢看得最清楚,荒野上空飛翔著的鳥兒看得最清楚。
可可西裏一帶湖中水鳥以黑頸鶴、灰天鵝、黃鴨、海鷗為主。黑頸鶴在藏區有仙鳥之尊稱。藏族民歌中把黑頸鶴唱成“三長鳥”:“飛上藍天的長翅鳥,降落地麵的長腿鳥,尋找食物的長嘴鳥。”優雅而神秘的黑頸鶴,在《格薩爾王傳》中是珠牡王妃的神魂鳥。當年,嶺國淪陷,大將賈查陣亡,經論十二卷被搶,王妃珠牡被挾到霍爾國,國王逼她做古嘎王妃,因她寧死不屈,就被綁在三柱之尖,人間女中之明星——珠牡即將隕落時,正是她的神魂鳥——三隻黑頸鶴前來搭救,白天用嘴含水來喂她,夜晚用它寬大的翅羽護著她,使她終於得救。另外還傳說,黑頸鶴感情專一,一旦配偶不幸死去,就一直守在屍體旁直到凍死、餓死或者被野獸吃掉。
我們用詩歌中趨於完美的最後經典,讚頌靛藍色土布樣純樸的天空,讚頌能夠包容一切的肌膚渾然一體的大地,讚美誕生生命、又使生命蒸發的水;讚美抽象的雪山、讚美真實的草地、讚美在太陽和月亮的召喚下蘇醒過來並自由成長的愛情,讚美天堂盛開的格桑花。
一個有著悠久文明的民族一定會有許許多多關於文明的傳說與故事,它們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吟唱與過濾,並賦予它更新的內涵,經典一樣傳承至今天,一定會有非凡的藝術魅力。在阿須草原上,我們似乎看到英雄揚起頭,閉上眼睛,隨後把醞釀在胸口的情緒釋放出來——他的聲音無法用已經用濫了的語言形容評價,他的聲音在那灰蒙蒙的蒼穹之下,在那神秘莫測的混沌的原初形態,它一般不具有獨立存在的意義,而隻作為承負陰刻曲線的載體。
我們感到猶如在《詩經》裏所體驗到的那“至大至剛,塞於天地之間”的浩然之氣,這種氣息烘托了一種對天、地那純真、渾然意向的極力讚頌。
用本民族的語言吟唱《嶺·格薩爾》,才能演繹出那種透徹到骨髓裏的悲壯而蒼涼的古典英雄精神。格薩爾是草原上的王者,是英雄的替身,整座草原的生命力都濃縮在它深不可測的瞳孔裏。它述說了藏族的靈魂。
嶺·格薩爾——曾經大肆塗改過康藏版圖的壯士。哦,真正是大手筆!康藏草原上最偉大的征服者!在格薩爾的眼中,疆界、種族、方言……都是無意義的,草原大統一,自己是主人!巨人首先靠膽量成為巨人,然後才靠精武和膂力。這個偉大的征服者喲,騎著駿馬在草原上留下了巨大的腳印。他的步伐,改變了草原發展的進程,留下了史詩一般的英雄傳說。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的歌哭、悲愴和箴言,悠悠蕩蕩、飄飄灑灑,撲麵而來。那些前世的因果,都將融入永恒的河流,唯有英雄的眼睛還能發出嫩芽,生長成兩株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