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午還能說什麼?他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滿和對院長職務的戀棧。他想了想說:
“適之同誌,我隻想告訴你一句話。群眾是歡迎改革的。不要把對自己的意見,看成是對改革的不滿。革命者處於孤立、少數的地位,是在革命的低潮時期,是群眾覺悟不高的時候。可是在今天,當改革成了全社會的熱流,再標榜改革者的孤獨,那就不僅是清高,而且是自我崇拜,同群眾相脫離了。那種改革者,究竟有多少是為黨、為人民的,也就值得好好考慮一番了。我沒有水平,但我也經過了黨多年教育,當了幾十年醫生,這點兒常識還是有的。”
“好,很好,很中肯。我把您的話牢記在心。”
“那,如果沒事,就請您先出去一會兒。隻要任命你的文件一到,我就簽字畫押。”林子午說罷,不客氣地把手一揮,“請吧!”
安適之還想說什麼,可見到林子午那神態,知道再說可能就會吵起來,就很寬容地一笑,說:“好吧,祝您愉快!”說罷,轉身走了。
林子午鎖上房門,在屋裏站了許久,眼光在每一件東西上都停留一會兒,仿佛向它們告別。他毫無目的地打開窗子,又關上,拍拍那窗台,輕輕出一口長氣,慢慢坐到桌子邊。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疊疊的文件,碼好,放在桌子角上。從鑰匙串裏取出一個個鑰匙,手抖抖地,把它們一一插到抽屜和小櫃的鎖孔裏。他忽然看見抽屜裏有一個小小的藥瓶,他拿出來,捏在手裏,細細地看,原來這是裝硝酸甘油藥片的瓶子。多少次啊,他靠了這些藥片使衰弱的心髒重新起搏,再費力地輸送給他信心和力量,讓他在這間屋裏工作下去。他今後再也不用把它放到這裏了。這屋子將更換主人,換成神采飛揚的安適之了。
唉,上級怎麼偏偏喜歡上這麼個人?
他的眼裏湧出了淚花,手捏著這藥瓶,突然向地上扔去,然後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讓那淚珠點點滴滴地流下來。
“砰砰砰”,有人敲門。他理也不理,依舊坐著。
“幫幫幫”!這回是用手杖在敲門了,這也許是袁亦方那個老東西。
他生氣地站起來,抹了一下眼淚,開了門,果然是袁亦方。
“你幹嘛?報喪?”他生氣地喊著。
“你幹嘛,”袁亦方反問他,“要自殺?”袁亦方把門“嗵”一聲關上,瞅著他的臉,細聲說,“沒出息,掉什麼眼淚!”
“你給我出去!”林子午喊道。
袁亦方不理他,坐到沙發上,輕輕地說:“你來,過來,坐在這兒!”
林子午無可奈何地坐到他身邊,生氣地看著他。
袁亦方從衣袋裏掏出一封信,輕聲說:“老糊塗,你看吧,這是我和旭之寫的上告信。我要親自把它送到中南海去。嘿嘿,他可以走上層路線,我就不會走?我就不信他能騙住多少人。至少,我們也得爭取把李光調回來,讓這個鐵麵無私的家夥看住他。還有,讓秦國祥當副院長。哼,他有鬼,我就去請鍾馗。鍾進士可是專會捉鬼!還有,我把梁曉晨也請來了,讓她再寫一篇文章,報道一下咱們醫院的幹部班子問題,怎麼樣?這封信你簽名嗎?我就去送。下午就去!”
林子午擺擺手,說:“我不簽。會說我戀棧,舍不得烏紗帽的。”
“呸!你有什麼烏紗帽?”袁亦方站起來,說,“你不簽也沒關係。”說罷,向門口走去。
“回來!”林子午喊道,“好好商量一下嘛,你哪兒來的那麼大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