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便是向家長們、來賓們致敬。然後,擺開長桌,陳列上茶與酒,冷盤與糕點,讓賓客們一道用熱血般的紅葡萄酒和清香的茶汁,來祝賀新人的幸福。
吳珍和白天明並肩坐在長桌的頂端,麵向大家。吳珍的笑臉洋溢著青春的光輝。她的端麗有如天使,她的神采有如少女,每一個笑紋都迸發出生命的光。然而,也許誰都不知道,那是她生命最後的力量積蓄在一起,在這一刻全部進發了出來……。
林子午和袁亦方是知道的,吳珍今夜的歡笑,將會更加縮短她的生命。白天明未嚐不知道,如今世界醫學界對白血病所創造的業績,是患者隻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成活率。但是,他堅信,吳珍就在那百分之一裏。她回到了祖國,得到了她所愛的人,這就給了她力量。自己將會用盡一切方法把那百分之一變成現實。
瞧她吧!今夜她如滿月,如明星,那麼光彩照人。她生命的力量必定是頑強的。
吳珍為幸福所陶醉,走到鋼琴邊,要為大家演奏一曲。人們安靜下來。正在這時候,安適之和章秋麗來了。安適之穿著如同紳士,章秋麗打扮得恰似蝴蝶。他們向新人致歉,說因為一位外國朋友臨時約訪,不得已而遲到。他們送上禮物,又表示了祝福。然後分坐在席位上,同客人交談。章秋麗常常掩住嘴吃吃地笑,很惹人注意。袁靜雅心煩地躲到院落裏,看見那小東屋如今已變成了有下水設備的衛生間和廚房,不由得佩服起林子午的魄力。他要是下決心幹,還是很能幹的。
屋裏傳來了鋼琴聲。
袁靜雅靠在門邊,出神地聽著。這樂曲是白天明曾演一奏過的《童年》。裏麵有鳥雀的鳴囀,昆蟲的唱和;樹林裏,晨霧在彌漫舒展,一縷縷陽光穿透枝葉的間隙,風吹著樹葉,沙沙地響。潺潺的小溪,魚兒在遊動;開花的原野,孩子在遊戲。紅花,綠草,藍天,白雲,還有孩子的幻夢。最後結束在一串輕柔的和弦裏。
吳珍奏罷,背靠在椅子上,紅撲撲的臉,笑著微微喘息。人們都熱烈地鼓掌,稱讚。
突然,聽見安適之說:“不,先生,你得相信,我們在大步地前進,幹部終身製的取消,就是了不起的進步。”原來,他正在和童建中談話。
林子午聽見這話,眉頭微微一皺。人們也朝安適之不滿地瞥了一眼。接著,他又對吳珍熱情地說起來。誇她彈得好,充滿真情,而沒有真情的音樂就沒了靈魂。
章秋麗搖搖擺擺地走到吳珍身旁,摟住她的肩膀,笑著大聲說:“哎喲,您彈得可真好,您今晚上又這麼漂亮,真看不出您是一個得了重病的人。”
空氣立刻凝住了。全場肅然,每個人的心上都好象紮上了一把刀。
倩如笑著走到章秋麗身邊,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說:“秋麗,來,咱們到外頭說句話兒。”說完,在大家沉默而又憤怒的目光中把章秋麗拉走。
她倆走過靜雅的身邊,走到院中。在明亮的月光下,倩如忽地站住,轉過臉來,滿眼是仇恨的光,低低地咬著牙說:“章秋麗,我認識了你這麼些年,今天才知道,你比我想象的要缺德得多。你是條花裏長蟲。你要是再敢在這兒胡唚,我就揪斷了你的舌(蛇)信子!”說罷,瞪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靜雅聽見這句話,走去追趕倩如,在經過章秋麗身邊時,輕聲咒罵了她一句:“毒蛇!”就快步地朝倩如追去。
章秋麗呆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身朝屋裏走去。在門口看見幾個新華醫院的小夥子,一個個抱著胳膊,冷冷地瞧著她。她的脊背上立刻冒出一股冷氣。她低著頭走進屋裏,坐在安適之身邊。從此,一句話也不說了。
醫院的同事們又山南海北地說起笑話。梁曉晨把梅梅領到吳珍身邊,讓她說出自己的心事。
梅梅跪坐在椅子上,趴在吳珍的耳邊小聲說:“阿姨,快給我生個跟你這麼漂亮的小妹妹吧,我好跟她玩兒。”
吳珍羞紅了臉,隻是笑著點頭不說話。
“成嗎?阿姨?你答應嗎?”小梅梅認真地望著吳珍。吳珍紅著臉笑著,點點頭說:“好!”
小梅梅拍著手喊道:“阿姨答應了,答應了!”
白天明問她:“答應什麼了?''
“不告訴你,這是秘密!”說著,梅梅伸出小手指頭,又拉過吳珍的手,說,“阿姨,咱倆拉拉勾,保守秘密!”
“好!”吳珍高興地跟她訂立了同盟,又吻吻她的小臉蛋。梅梅也親親吳珍的臉。
夜深了。客人們都一一告辭。白天明把他們送到大門口。
街上,清冷的月光照著寂靜的馬路。袁亦方和林子午慢慢地走著。他們各自在想著心事。月光和燈光照映出他們的身影,一步步地朝前移動。
在他們前麵,袁靜雅和葉倩如也在默默地行走,在深秋的晚風裏,一言不發,在街上慢慢地前行……
天上的星辰也仿佛在凝思,不再象夏天那樣隻是調皮地眨眼。經過一段歲月的流逝,連它們也變得沉穩起來了。是啊,生活裏的事情,多麼催人深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