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2 / 3)

“閨女,天明是個好人。他厚道、實誠。他不會欺負你。好歹吧,我是他師娘。師徒如父子,他算我個兒子。你呢,是我貼心的肉,好比失散了多少年,高低了兒又把你找回來了。我的女孩兒,嫁給我的義子,這是親上加親。他會疼你,敬你。一輩子交給他,比守著娘好。去吧,高高興興兒的。你就是靜雅的姐姐,我生的另一個姑娘……”

“媽!……”

靜雅提醒老太太,這並不是真實的事情。可老太太已經相信了自己的幻覺,仿佛她真有個女兒,自小失蹤,後來流落到外洋,如今又我回來一樣。她得盡多年該盡而又未能盡到的責任。

老太太扭過臉劉靜雅說:“傻站著幹嗎?給你姐拿衣裳,該上頭了!”

雪白的輕紗結成花朵,綻開在吳珍的黑發上。那薄紗的裙裾穿在她身上,輕盈得如同海的浪花,吳珍輕輕地站起來,深深地彎腰,親吻這如同生母一樣的幻想家的手,把女兒的淚水灑在老太太的手掌上。

葉倩如正在此時走進屋門。她看見俏麗的如同十八歲處女的吳珍,看見她如此虔敬地親吻那幹瘦的老太太,一刹時呆住了。一股莊嚴的情思湧上心頭,耳邊響起了輝煌的旋律,好象誰在演奏聖樂。瞧那老太太,臉上多麼慈祥,多麼光輝,拉斐爾的聖母像也不過如此。隻是那老太太的臉上褶子多了一些罷了,可那每一條皺褶都滿溢著母愛。難怪靜雅總是那麼溫存和文靜,不象自己似地瘋瘋癲癲。她們這一代人,從母親那裏承襲了更多的東西,而我們則有點兒瞧不上這些老祖母了。

汽車來了。披紅紮彩的汽車,停在門前。吳一萍突然哭起來,一把摟住吳珍,在她臉上親呐,蹭啊,好象把遲到的母愛盡可能多地溶進這孤女的心。

靜雅和倩如扶住含淚的吳珍,把她扶進汽車,象侍衛女官一樣地分坐在她左右。倩如拍拍司機的肩,遞給他一條大中華牌香煙。司機半推半就地接過這喜禮,讓它立即化為可愛的動力,灌輸到發動機裏,讓車平穩而又飛快地駛出袁家的胡同。

汽車本應直駛入水注子胡同,那時間也不過要十分多鍾。也許是中華牌動力香煙起了作用,小汽車卻駛向天安門廣場。在華燈初上的北京市中心兜了一個圈子,讓吳珍再一次領受了重歸故土的歡愉,才輕快地轉過頭,奔向水窪子胡同。

“嘣―啪!”一聲二踢腳的巨響,仿佛是發出威武的命令。接著,胡同裏便響起了爆竹的合唱。

鄰居們和以孫大勇為首的新華醫院的小夥子們用竹竿挑著鞭炮,讓這脆生生的繁響,驅散分離的愁雲,掀開相聚的蓋頭,歡慶從今天開始的崇高的結合,讓新人一起扶持著踏上人生的後一段征程。

吳珍微笑著走下汽車,細碎的花瓣和紙花輕灑在她頭上。穿著一身黑色西服,佩著紅花的白天明小心地搭住吳珍的手,在花紙的細雨中和吳珍並肩走進小院。

突然,《婚禮進行曲》響起來了,一盞碘鎢燈照耀得如同白晝。童先生提起攝影機按動了快門,“軋軋”地拍下這喜慶的盛典。這影片會長期地保存下來,讓新人、後人,反複地重溫這幸福的時光。科學技術的昌明,給人類增添了多少歡樂,為了這個也得趕快實現四個現代化。

倩如當仁不讓,提起吳珍拖地的長裙。吳國華漲紅了臉,傻呆呆地站到白天明身後。

新人的行列走進小屋。屋正中的牆壁上,巨大的“囍”字下麵,是一幅彩色的中國地圖。地圖前站著身著筆挺黑色中山服的林子午,禿頂上滲出細小的汗珠。

新人站在他的麵前。

樂止。一片莊嚴的肅豁。

林子午突然結巴起來,不知道該怎麼開始第一句祝辭。

人們沉默地看著他。

吳珍美麗的眼睛裏凝著一顆淚珠,也深情地望著他。

林子午從這雙眼睛裏受到了啟示,終於開口了。

“姑娘,你從海外歸來,就是為了尋找這個人嗎?”他的聲音莊嚴而顫抖,很有點神父的味道。

吳珍輕輕地點點頭。

“你呢?”林子午轉向白天明,“你真的願意用一生來保護她嗎?”

“願意。”白天明說。

林子午莊嚴地把結婚證書遞給他們倆。兩個人又交換了戒指。

林子午拉住他們兩人的手,身體忽然有些搖晃。他定下神,抖顫著聲音說:“我不代表上帝,也不代表神明,更不代表什麼奇跡。我隻代表新華醫院的群眾,代表你們故鄉的親朋。我願你們,能夠獲得真正的幸福,在祖國的土地上,相親相愛地生活……”他說不下去了,輕輕地搖了搖頭,走到一邊。

那幅祖國的地圖顯露出來了。

充當司儀的秦國祥,高聲叫道:“向祖國三鞠躬!”

吳珍的眼淚撲地湧出了眼眶。哦,這是誰的主意呀,他太了解我的心了。我不能向上帝致敬,我的“上帝”就是祖國,我是在祖國誕生的,我還要埋葬在祖國的土地上。祖國給了我愛情,給了我生活的勇氣,給了我所有的一切。

她緊緊挽住天明的手臂,以最虔誠的心情,向祖國的地圖深深地鞠了三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