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詩人問道。
“我?畫一條蛆,那是我。”畫家有點悲戚,“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活著,人們為什麼湊在一起,為什麼會有出賣、欺騙、霸道、無恥、虛偽……人們之間難以理解的關係讓我痛苦。難道人真是不能理解的嗎?”
“那麼,讓你幸福的是什麼呢?”倩如問。
“探索。也還是探索。因為,我發現,我不是上帝,也不是奴隸。不是最聰明,也不是笨蛋!”
“這是抽象的,說具體點。”李小鷗說。
“沒法兒具體。”畫家說,“從前,我覺著大家都睡著了,我得用畫筆震醒了他們。我誰也不崇拜,除了畢加索,還有我自己。後來我發現,我也弄不清許多問題。我也和大家一樣吃飯、睡覺,一點兒也不比別人高尚。發現這一點,我覺得輕鬆多了。各位,老是端著架子不大好受呢,連肩膀都疼。”他笑了。
大家也笑了。白天明忽然覺得這位畫家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可愛得多。
“該你了。”倩如指著遊泳健將方琴,“哎哎,說真的,別說什麼為國爭光那種話,俗了。”
“你們都以為我們運動員是四肢發達,大腦簡單。討厭!”方琴說,“我最痛苦的事很簡單,我想把自己的成績提高一秒,為了這個目標我老是在拚命。可我還沒達到。最討慶的是教練罵我,罵我不求上進。他不理解我的心,我痛苦。”
“幸福呢?”
“為這個目標而苦練,幸福得很。你們這些早鴨子。”她笑著,“你們呐,誰也不理解我們運動員。”
“為運動員幹杯!”
六隻酒杯舉起來。
“我的幸福是在夢中。”詩人說,“當我胡說的時候,大喊大叫的時候,又吵又鬧的時候,寫詩的時候。”
“所以你的詩都是夢話。”畫家說。
“對。那時候,我幸福。當我清醒了,我發現我是個弱者,是個笨蛋,是個糊塗蟲,我痛苦。”
白天明對他的觀感依舊不佳。
“哎哎,壽星,你談吧!”倩如用胳膊肘碰碰他。
談什麼呢?什麼是他最痛苦的?他沒有好好想過。他們說過的痛苦,好象他都有過。但哪一個也談不上最字。
大家催促著他。他看看倩如,倩如在用目光鼓勵他。他隻好站起來說:“我沒有好好想過,但我覺得,不能被親人、被祖國所理解,最為痛苦。過去,我有過這樣的感覺。”
大家點點頭,看著他。
“幸福嗎?看清自己工作的意義,沒有白活著。”他說。
“在生活上呢?”倩如問他。
“生活上?”他看看倩如。
“對!”幾個朋友都催促他,看來,他們好象彼此都有默契。
“生活上,我要求不高。能有最了解我的朋友,教我,愛我,彼此坦誠相待,一同為祖國辦點有益的事情,餘願足矣!”
“哈哈哈,老夫子!”大家笑了,歌唱新星竟鼓起掌來。
“該倩如說了。”
“我嘛,什麼痛苦也有,也沒有。說起來,我為了自己的願望總也不能實現而痛苦。我奉上自己的心,可人家不理睬。”她停頓一下,“幸福嗎?便是我還在為實現這個願望而鬥爭。追求,就是幸福。”
“好,為了她的追求幹杯!”詩人喊道。
倩如舉起杯,望著白天明,眼裏是詢問和期待,她輕輕地同他碰杯,把酒喝下去。
唱歌,說笑,飲酒,吃菜。
改革,改革是重要的話題。改革是不是責任製?責任製是不是包字領先,包字是不是要掙錢?
“我不怕錢,錢多了也不咬手。”詩人宣布,“詩神應當和趙公元帥結婚。”
“打倒你這個詩人!”倩如高喊。
這場歡樂的宴會,直吃到晚上十點。
客人們要告辭了。
葉倩如說:“你們先走,我幫他收拾收拾。明天見。”
白天明說:“我自己來吧。天晚了,你回去不方便。”
“沒關係。”
葉倩如送走她的客人,挽起袖子,幹淨俐落地把那些杯盤碗筷打掃幹淨。
她卻不走,坐到沙發上,抬起那紅潤的臉望著白天明。
白天明不知該如何是好。今天,他喝了不少的酒。身上有些熱,血管裏奔流的熱血,一定混進了更多的青春的元素,增高了溫度。
“你過來。”葉倩如的目光裏充滿著渴望,她輕聲說。
白天明猶疑著走過去。
“告訴我,你,想我嗎?”她微笑著盯住天明。
天明歎息一聲,說,“時間不早了。”
“趕我走嗎?我告訴你,我己經下了決心,作一個你趕不走,轟不跑,打不飛的朋友。我,賴上你了。”她伸出一隻手要拉住天明。
天明不肯把手伸出來。隻是站在那兒。
倩如慢慢站起來,歎息一聲,胸脯劇烈地起伏著,走到他麵前。她嘴裏葡萄酒的香氣熱熱地向天明臉上噴來。她喃喃著:“我,今天,不走了。”
她猛地擁抱住天明,兩隻眼睛射出激情的光,仰視著天明,把嘴唇迎上去。她閉起眼睛,睫毛上凝出兩顆淚珠。
天明的心劇烈地跳動著,他第一次被異性擁抱,他暈眩了。他慢慢低下頭,顫抖的嘴唇輕輕觸到倩如潤濕柔嫩的嘴唇,仿佛觸到了電流,立刻把她推開,走到門邊,靠在門框上默默地望著門外。
鬧鍾滴嗒滴嗒的響,一切顯得格外寂靜。
“啪!”倩如關了燈。隻有一支紅燭還在燃著,飄忽的火苗閃著幽暗的光。
倩如慢慢走到他身邊,樓住他,把臉貼在他的背上。
天明感受到倩如豐滿的胸脯在自己背上起伏。他的心惶惑了。他想掙開她的手,但又沒有這個力量。他隻是說:“不不,這是不應該的。我們隻是朋友。”
“我愛你。”倩如溫柔地低聲說,“我把一生交給你。誰也不能把你奪走。”
倩如把他的身體扳過來,說:“難道我不好嗎?我醜嗎?我不值得你愛嗎?別在幻想中生活。我愛你,這就是現實。你也應當愛我。你也會愛我。我相信!”
她把他拉到裏屋。
天明坐在沙發上低下頭。腦襲裏嗡嗡地響,酒精和青春的渴望,一起在他胸中奔流。他完全茫然了。
倩如坐在床邊,一陣窸窣的聲響。
蠟燭滅了,一縷青煙嫋嫋上升。
“你來!”倩如輕聲說。
天明站起來,走到床邊。
倩如躺在床上,從被子裏伸出豐滿的手臂,輕聲說:“夜深了,你該睡了。”
天明在床邊凝視著她,呼吸急促,仿佛要窒息了。他忽然從床上拉起一條毛毯,走到沙發邊,坐下,輕聲說:“你睡吧。我就在這兒。”
說著,他把毛毯蓋在身上,望著斑斑點點的月光,和月光中躺在床上的熱情、純真的姑娘。
月光搖曳著,星星點點的光斑一閃一閃,給這寧靜但又充滿激情的小屋撒上迷離的夢幻的色彩。
倩如一動不動地躺著,躺著。
天明一動不動地坐著,坐著。
他們誰也沒睡,誰也沒動,一直這樣,直到“東方之既白”。
當黎明照亮了窗口,倩如起來,走到天明身邊蹲在他麵前,輕聲問:“你討厭我嗎?”
天明搖搖頭。
“我,很不能自製,是嗎?”
天明又搖搖頭。
葉倩如突然用手狠狠捶著他,說:“我痛苦,你懂嗎?你,應該愛我!”說完,抱著他的肩膀哭起來。
天明慢慢地抬起她的下巴,輕聲說:“我也不輕鬆。讓我們互相幫助吧。我們是朋友啊!”
早起的鳥雀開始啁啾了。它們在唱什麼?是歌唱他們的痛苦,還是歌唱他們的幸福?無知的多嘴的鳥兒啊,先不要著急地預言和歌唱吧,他們之間,還有一段很長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