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3)

“不不,林院長,您別為我操心。”

“我才不願操這份兒心呢。我是為醫院操心。天明,替醫院想想吧,趕快結婚,醫院需要你呀!”

白天明無話可說,坐在沙發上。

林子午坐下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跳起來,大聲說:“這叫怎麼回事嘛!安排幹部,安排出了找老婆問題,我成了包辦婚姻了。”他走了幾步,坐到天明身邊,長出一口氣,“不過,我本人真希望你同靜雅結婚,多合適啊!這丫頭,也太死認一……”他拍了拍天明的腿,“唉,你們看著辦吧!愛情畢竟是複雜的學問。”說著,他又動了氣,“真是奇之怪哉,純屬個人的愛情選擇問題,竟成了任命幹部的標準。我得問問上麵,這是哪家的命令!”

這場談話,讓白天明的思想更其混亂。一整天,他的頭都嗡嗡亂響,以致於他差一點失手打碎了體溫表。他急忙跑到盥洗室用冷水衝衝頭,讓自己冷靜下來。沒有什麼比工作更重要的。一個醫生的心境同患者的康複密切相關。在工作中應該始終保持清醒,平靜,心情應該總是平和與溫存的。

下午,他檢查了一下馮京生那隻接活的手,認為再過一段時間,他就可以出院了。接著,又做了一例闌尾切除術。

五點半鍾,他回家了。

一拐進胡同,他就看見葉倩如穿得漂漂亮亮的,抱著一個大塑料袋站在門口。她身旁還有兩女兩男,一律都穿著頗為時髦的服裝,提著手提包站在那裏同她說笑。

“啊,壽星來了。”葉倩如看見他,高聲說道,“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讓客人在風裏站著?”

白天明急忙笑著走過去,向各位點頭:“對不起,對不起。”

他開了門,把客人讓進院子。

葉倩如看見這整齊的小院,高興地叫起來:“哎呀,白大夫,你這是獨立王國呀。這兒真不錯,簡直可以開舞會。”她回頭看看白天明,朝他調皮地擠擠眼睛,“甭害怕,我們不跳舞。”

白天明又開了屋門,說:“屋裏太亂。”

進屋後,葉倩如一邊脫著白細紗手套,一邊環顧著室內,說:“你簡直是貴族了。一個人住這麼兩大間屋子。有三十平方米吧?”

“沒有。”白天明回答,“請把外衣脫下來,放在這兒吧。”

客人們紛紛脫去尼龍甲克,西裝上衣,薄呢外衣,裏麵是各種式樣的毛衣。

葉倩如穿一件高領鵝黃色的細毛線衣,胸部有起伏的淡藍和淺紫色的波紋,襯出她豐滿的胸脯、白皙的脖子,全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褲子是一條帶有暗格的墨綠色的緊身筒褲,更顯出她的頑長,把全身的線條優美地勾勒出來。看來,她今天是精心打扮過的。

“來來,我介紹一下。”葉倩如指著那幾個青年,“這位是畫家,上次在我家你見過的,曹放;這位是歌唱新星李小鷗;這位是遊泳健將方琴;這位,你也見過,詩人沙舟。”

大家一一握手,落座。白天明剛要敬茶,葉倩如攔住他:“不不,咱們今天舉行冷餐會。壽星佬兒,把你那盤子碟子碗兒還有茶杯、酒杯都拿出來。別,你別動手。你今天吃現成兒的。”

在她指揮下,大家把桌子搬出來。椅子不夠,就放在床邊。有人坐在床上也可以嘛。

她象變戲法似地從大包小包裏取出各種冷菜,各種酒和飲料,還取出幾支紅蠟燭。

“我把生日蛋糕免了。又粘又甜,一點兒吃頭兒也沒有,無非鬧個洋派頭兒,不要。蠟燭可買了,不是四十一根兒,點著再吹滅怪費事的。我買了四根,都點著,放在桌子中間兒,這才有意思呢。同意嗎?壽星?”

白天明笑笑:“今天我當傀儡,你們怎麼說怎麼是。”

葉倩如端起一杯紅葡萄酒說:“來,我們為——哎,曹放別吃了,站起來——為曾經慷慨地救了我一條小命兒的白大夫,為了他長命百歲,也為他的幸福幹一杯!”說著,她便一仰脖,喝光這杯紅葡萄酒。

大家笑著,都喝光了杯中酒。

葉倩如今天非常高興。她是有理由的。昨天夜裏,她一下飛機,就給袁靜雅打了一個電話,要找她談談。

袁靜雅剛從天壇回來,一點兒食欲也沒有,正躺在床上出神,接到她的電話,婉言謝絕了她來訪的要求,告訴她,自己剛剛同倩如的朋友從天壇回來。假如你還記得那場比賽的規則,那麼你贏了。不不,不是你的朋友要退出競賽,是我,我還沒有準備好。願你成功!

吳一萍聽見女兒的這些話感到奇怪,她不知道靜雅和誰比賽什麼。她問女兒,結果卻招致了女兒心煩意亂的一陣搶白:“您別問了好不好?我累了,我要睡覺!”

靜雅倒在床上,用被子蓋住頭,偷偷地哭起來。嚇得老太太靠在門邊呆呆地望著她。

倩如卻完全理解了靜雅的話。她和天明到天壇公園做了一次關鍵性的談話。進攻的不是她,而是天明。但是,失敗了。靜雅還沒有想清她是不是愛天明。可憐的,優柔寡斷的大姐姐喲。你那個年代給你留下了過多的猶豫和傍徨。今日的愛情,有時候就需要猛烈的炮火,連番的進攻再配以火箭般的速度。你退卻了?那麼,看我的,我將勝利地攻克他的心。

懷著這種必勝的信念,她籌備了這次慶壽宴。又怕天明會回絕自己,便約上幾個朋友一齊來鬧一通,讓他無法下逐客令。

白天明這一天始終處在一種昏昏然的狀態,事情一樁接著一樁,把他搞得心煩意亂。倩如的到來,仿佛吹來一股清風,掃走了堆積在心頭的烏雲,何況又是自己的生日,連他自己都忘了,虧她知道,真該感謝她。是啊,今日良宵,又有葡萄美酒,歡快活潑的年輕朋友們。從沉悶中解脫一會兒吧,且讓我們開懷暢飲。

酒過三巡,菜吃六道,又是葉倩如提議,每個朋友,都應該袒露心扉,說說自己最幸福和最痛苦的事。自然,必須是真話。說假話者罰三杯。越具體越好,順時針方向,頭一位是你,歌唱新星李小鷗。

“請問,你最痛苦的是什麼事?”

李小鷗想了想,說:“讓我最痛苦的是一九七五年九月二十九日。那天,我們演出。那時候我才十九歲,剛加入我們團不久,才開始練習獨唱。我化好了妝,正要上台,團裏政工組通知我,‘你的節目取消了!’我愣了。後來才知道,因為我父親是‘右派’,取消了我為了迎接國慶唱歌的權利!”她低下了頭,呆了一會兒,說,“我下了決心,一定要還在那一天,還在那個劇場,登台演出,總會有那一天。”

“你的願望實現了?”有人悄悄問。

“實現了。一九八O年九月二十九日,我在那個劇場唱了歌。”

“這一定是你最幸福的事嘍?”畫家曹放問她。

“當時我很激動。但想來,還不是最幸福的事。”李小鷗說。

“那什麼才是呢?”

“是去年到泰國演出。”她說。

“唉,出國便是幸福。”詩人沙舟感歎地說,“去嫁個外國人吧!”

“胡說。”

“閉嘴。”

“灌他三杯。”

“安靜!”倩如用筷子敲敲酒杯,說,“誰搗亂,就把誰扔出去。”她看看李小鷗,“請吧,接著說。”

“一位華僑老太太抱著我的肩膀說,感謝你呀,姑娘,你唱出了我們心裏的話,你讓我聽到了祖國的聲音。”她有點激動,輕聲說,“我代表了祖國,這不幸福嗎?我唱的是:《我愛你呀,祖國媽媽》。”

“好!”一片讚歎之聲。

“該閣下了,畫家。”葉倩如說,“什麼使你最痛苦?”

“探索。”畫家說,“探索人生,讓我痛苦。我覺得人們好象都難以理解。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我探索過薩特的存在主義,我想給他畫幅肖像。一張刀背兒臉,兩隻大眼睛,眼珠一律下視,隻盯著自己的鼻子尖兒。還有弗洛依德。他的臉……”他看看在座的諸位,低聲說:“對不起,”又高聲說,“他的臉是個生殖器。”

“糟糕!”

“嘿!”舉座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