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3)

白天明問他:“您喝什麼茶?紅茶?綠茶還是花茶?”

“除了紅茶之外的一切茶,都行。”

白天明笑著:“來嚐嚐北京人喝的最普通的茶,八角錢一兩的茉莉花茶吧。”

“太好了。”

他們兩個坐在舊沙發裏,喝著茶,山南海北地說起來,仿佛是早就相知的朋友。終於,童建中說到了吳珍。

“她是我們的女神、繆斯,甚至是聖女。”童建中嚴肅地說,“我們那些中年以下的華人,都愛她,尊敬她,連老年人也誇她是中華道德、精神的典範,讓子女們向她學習呢。”

白天明不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麼。他實在不了解從一九六二年就再也沒有見過麵的吳珍,今天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他隻記得那青年時代的吳珍,當然,那回憶是甜蜜和純潔的。然而,卻是遙遠的夢幻。

“她不尚虛榮,從來不奢華。可又不隨波逐流,放縱自己。她愛每一個華人,和美國人以及其他民族的人也很合得來。她熱心公益,特別是關心華人的孩子。她現在是僑團的負責人之一呢。她用女性的愛去溫暖每一個海外華人的心。她還組織了一個‘支援留美華人學者協會’,給台灣的、港澳的、大陸的華人學生以各種支援。這在美國那個人情冷漠的社會,實在是不簡單。上次,一位大陸學生得了癌症,想回國葉落歸根。她動員了華埠社會,出資、派人,一直把他送上中國民航的飛機。聽說,這位同學終於活著回來,安息在故國。這件事,連美國的老教授都非常感動。中國固有的道德精神是可以感動所有的人的。”童建中停住不說了。呆了一會兒,才又輕聲地說,“我就是她反複勸說回來看看的。的確,這次回來感受極深。”

“您有什麼感受?”白天明問他。

“太多了,一時怕說不清。祖國大陸的確還處在發展階段。不客氣地說,還很落後。可是,十億人都吃上了飯,而且,的確一天比一天吃得要好一些,裏根先生也辦不到。這倒不是主要的。讓我深思的是,象吳珍小姐和您這樣的大批大批的知識分子,吃盡了苦,受夠了罪,可還這麼苦苦戀著這土地,這生活,精神境界還是那麼高尚,即使到了美國也還是象出汙泥而不染的荷花,讓人敬愛。那麼,中國共產黨,也真是讓人佩服。難怪外麵的人這麼怕洗腦呢!”他笑氣了,笑得很坦然,“若是洗了腦,可以達到這種境界,我覺得也不壞,隻要不那麼狠地鬥爭,那太可怕了。你們很象是基督的聖徒。”

白天明吃了一驚,說:“先生,共產主義可不是宗教喲。”

“我看很象。”童建中說。

白天明知道說不服他,便不再勸說。而且,他也沒有辯論的興趣。隻要他承認,在中國普通人心中有一把聖潔的理想之火,任狂風暴雨也吹不滅,澆不息,便足夠了。這火是中國共產黨和無數仁人誌士用鮮血和生命來播撒的。經過十年大劫難,中華民族仍然能倔強地挺立,中國能迅速走向康複,人民能團結一心,這內聚力,這頑強精神,這理想的力量,就足以令全世界感到驚訝和讚佩。

他說了包含上麵意思的話,童建中陷入沉思。呆了一會兒,他才說:“您不應該當醫生,應該作曆史學家。”接著,他把手一揮,又說,“好了,還是不談政治吧,我要代替吳珍小姐,向您提幾個問題。”

白天明伸伸手,點點頭。

“第一,我看出來了,您沒有結婚,而且看來,也沒有朋友。我說的朋友,在含義上既有美國式,也有中國式,也就是說,既沒有女人和您同居,也沒有女人和您在談戀愛。對嗎?”

白天明笑笑,覺得這的確也是客觀的事實,便說:“我讚賞您的判斷力。”

“好了。那麼,您為什麼要向吳小姐撒謊呢?您看,這是她讓我給您太太帶來的東西。”他從提包裏抽出塑料袋,裏麵是花花綠綠的衣服,“看來,這東西您穿上不合適。您這是為什麼?您不會覺得我唐突吧?”

“很簡單。我不想讓她為我擔心。我生活得很好。假如我告訴她,我還是光棍兒,她會感到不安,會睡不好覺。”

“那麼,您為什麼不戀愛呢?難道沒有人愛您,還是共產黨不準您戀愛?”

“沒有那麼可怕的事。是我自己不願意談。”

“獨身主義?”

“也不是。”

“能不能設想,您心中有個女神,為了她而保持童貞?這不是典型的東方道德嗎?”

“您很會幻想。我是沒時間,沒心思,我的注意力都在醫學上。”

“不可思議。那是違背人的本性的。連孔夫子都說,‘食色性也’。這點,讓我覺得共產主義不可愛。”

“您不懂共產主義。”白天明說,“對不起,我也還懂得很不夠。可是您說的共產主義是被歪曲了的。我想,共產主義是要人脫離了物的奴隸地位,變成自己的主人,變成真正的人,高尚的人……再說,我的沒結婚,也與任何主義無關。”

“好好,不談這個。”童建中打斷他,“對不起,讓我揭穿您不願說的秘密吧。您愛吳小姐,為了她而不娶。她呢,也愛您,即使到了美國,也終身不嫁,你們二位呀,東方的柏拉圖弟子,為愛犧牲的殉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