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3 / 3)

“不不,不是這樣的。”

“別反駁。是什麼阻礙了您二位?您可以出去——您不是有位姐姐在國外嗎?您可以去探親。什麼?您和姐姐毫無聯係?真奇怪了。那麼,吳小姐可以回來,或者,你們兩人一起去香港。那裏,又離內地近,是祖國的土地,又是另一樣的製度。你們兩個可以彼此讓步嘛!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您那麼自尊。先生,吳珍小姐天天為您忍受精神上的煎熬,這樣對待一位尊貴的、高尚的小姐,是不公平的,不能容忍的。甚至,連我都要對您生氣的。先生,您不對,不對!”他氣憤地站起來,用手指著白天明,“您難道沒有一點自責嗎?''

白天明一句話也不說。他陷入痛苦,耳邊又響起那聲悠長的、歎息般的呼喚,“天明,我愛你,愛你!”可是,靜雅端莊、溫存的麵容,又默默而頑強地浮現出來。他低下頭,喃喃地說:“先生,您不知道,珍姐,對於我來說,已經是個遙遠的夢,我心裏在愛著另一個女人……”

童建中沉默了。他呆了半天,才輕聲說:“請原諒。我比您大幾歲,懂得女人的心。我尊重您的感情和選擇,我為吳小姐難過,這個了不起的女人,白白犧牲了……”

白天明忽然激動起來,抬起頭,急切地說:“可這怨誰?我愛過她,為了她而忍受了無數的痛苦。我對她說過,我愛她。可是,她不願承認她也愛我。她隻是說,她象愛弟弟一樣地愛,她隻是個姐姐。而且,她說過,她已經結了婚,讓我死掉了那顆愛她的心。如今,她又重新出現,而且,在大洋彼岸。先生,現實比夢幻要嚴厲得多。這一切都晚了,都成了苦澀的回憶……”

“那麼,不可挽回了?”童先生輕聲問道。

白天明點點頭。

“您對那女人,就是您心愛的女人,說過您對她的愛嗎?”

“還沒有。工作太多,來不及。但我要說,要對她說的。”

“你是個怪物!是個清教徒,苦行僧,這也是共產黨教給你的?”童建中說話的聲調、口氣都變了。

“不許你這樣說!”白天明也大聲地說。

沉默。難堪的沉默。隻有鬧鍾的嘀嗒聲在屋裏響著。

“對不起,白先生。”過了半晌,童建中終於說,“其實,我很尊敬您和吳小姐的自我犧牲精神。她為了不讓您受到她家庭問題的牽累而騙你,說她已經結婚,自己寧願作出犧牲,忍受單戀的痛苦,自己給自己判處了精神上的無期徒刑。您呢,先生,又為了她,這麼長久地單身一人,至今還沒有勇氣去追求另一個女人。在美國,除了老年人和華人還會稱道你們的犧牲,年輕人都會覺得你們是世界上最天真的傻瓜!可是,我,被你們,特別是被吳小姐,感動了!”他竟流下了眼淚,並且大聲說,“要是可能,我就離婚,同吳小姐結婚!”然後又喃喃地說,“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你呀,先生,是個最幸福的不幸的人!”

他不再說什麼,默默地從提包裏拿出幾個塑料袋,統統放在床上。又取出一個小錄音機放在桌上,裝上一盤磁帶,看看白天明,按動了按鈕。

輕柔的鋼琴聲響起來,這是白天明曾經彈過的那首《童年》。深情的旋律在屋裏回蕩,結束在一串輕柔的和弦裏。接著,便是那首《燈光》。沒有歌聲,隻有鋼琴彈奏的旋律,但白天明記得,記得那歌詞:

還記得在那年早春時節,

是你把含羞草投進我的小窗。

你眼裏放射出快樂的光芒,

我的心也不禁激動地跳蕩……

啊,北海的柔波,花園路上的落葉。吳珍披著紫色的薄呢大衣,踏著落葉又向他走來,走來……

“明弟,你還記得嗎?”錄音機裏傳來吳珍的聲音,“你記得這樂曲,這歌聲,這不幸的珍姐嗎?不管你怎樣,我都愛著你,這愛將陪伴我一生……願你和你的夫人幸福。”

童建中關上錄音機,又留下自己的名片,一句話也不說,連提包也不拿,走向屋門。他要走了。

白天明站起來,看著他,輕聲問:“您要走了?”

“我要去一趟四川,看看我的叔叔。七天以後,還回來,您有事嗎?”

“我能去找您嗎?托您帶點東西給她。”

“無上榮幸。我盼著您這句話呢!”童建中說,“八天以後,您到北京飯店找我。不不,我先打電話給您,請您去。我知道您的電話。吳小姐給我的。”

白天明送他到院門口,他忽然站住,說:“白先生,好好聽聽那盤磁帶,我希望您能和吳小姐結合。當然,這是您的自由。原諒我,因為我敬愛她。”他忽然抱住白天明,拍了拍他的肩頭。

打開院門,看見那輛汽車已經來了,司機正在車裏打盹兒。

汽車走了。白天明在院門口呆呆地立了很久。他什麼也沒有想,覺得心好象陷入了空虛、麻木,隻覺得風在他臉上象手指一樣地摸來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