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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姐

在歲月的長河裏,在人生的經曆中,總有一些事使你難以忘記,總有一些人使你難以忘懷。大姐就是我難以忘懷的人。

大姐,確切地說是我的大姑姐。大我們20歲。

大姐,為人善良、堅韌、富於愛心;對人寬容、理解、體貼、關心。

認識大姐,還是我在大學與丈夫戀愛的時候。本來,60年代的大學生是禁止戀愛的。但作為我們正好遇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學校停課鬧革命,學生們處於自己解放自己的無政府狀態,這為我們這些情竇初開的青年男女提供了戀愛的條件。

姐夫是1958年招工到甘肅永靖縣建設劉家峽水電站的,後又調到單位設在省城的辦事處工作。1964年,大姐帶著不到10歲的大兒子和隻有6歲的小兒子來到姐夫身邊。

那時的農村戶口,到省城是沒有口糧可吃的。因為城市居民是按戶口、按人頭、按斤兩供應口糧。市民每月每人28斤麵粉,其中細糧20斤、粗糧8斤、清油4兩。姐夫一人的口糧供幾張嘴吃飯,其生活的拮據、困難可想而知的。因為當時的社會,人們既無錢,又無處去買糧食。

與大姐第一次見麵,大約是1967年的8月份,是我們已經確定戀愛關係以後。記得當時的大姐,正是拋家舍子,到離家20公裏的地方給人做全陪保姆,每周末回家一次。每月掙25元人民幣。這既能補貼家用,還能給孩子們省出一些口糧,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大兒子小傑,10多歲就能做飯、搞家務、照顧弟弟。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和大姐見麵的那天是周日。我還在大姐家吃了一頓飯,記得是用玉米麵做的“魚魚”。“魚魚”是一種麵食,粗糧細做。一般都用雜麵、粗糧,諸如玉米麵、黃豆麵、蕎麥麵等。做法很簡單,先將水燒開,然後要用根棍,一邊攪動開水、一邊用手一小點一小點地向水裏把麵撒開、撒勻,否則麵會結成小塊影響口感。等到軟硬合適熟透以後,盛在一個孔比較大的漏勺裏,再用盛飯勺擠壓到涼水中,就成了形如棗核狀、小魚般大小的“魚魚”。然後再用漏勺盛到碗裏,拌上蔥、蒜、辣子,調上醋、放上鹽、拌勻,就成了一碗光滑爽口、口感如涼粉的“魚魚飯”,很好吃的。因為是第一次吃“魚魚”,覺得飯名很新奇,口感也很好,就記得特別清楚。多年以後,與大姐說起第一次的見麵時,大姐還非常抱歉地對我說:你第一次來家,我怎麼就不知道去鄰居家借碗細麵給你做碗麵條吃呢!還記得在大姐家吃過一次油麵茶。油麵茶的做法也很簡單。先將小麥麵炒熟,再將杏仁炒熟磨細,與炒過的麵粉均勻地和在一起,放在一個大碗裏,加上適量的水,用筷子朝一個方向攪動,要攪動到出麵筋時將它徐徐倒入燒開的水中繼續朝一個方向攪動,就能看到麵糊在水中像打入的蛋液似的柔軟有形的麵筋絲,杏仁的香味也溢滿屋子,然後撒上花椒粉、鹽、蔥花等,油麵茶就做好了,令人饞涎欲滴,這些都是大姐家待客的飯食,至今想起,口中還留有當年“魚魚”的滑爽可口和杏仁的飄香。

1968年底,毛主席發出了最新指示:“我們都有一雙手,不在城裏吃閑飯。”之後,轟轟烈烈的家屬返鄉開始了,大姐就帶著十歲的小兒子回農村老家去了。我們也分配工作離開了省城。

再次見到大姐,已是1976年的早春。當時姐夫要去青海省建設龍羊峽電站。那時的大外甥小傑已經參加工作了,二外甥仍留在農村,大姐和我們住在劉家峽。可以說,大姐家的四口人分別在四個地方,大姐不知道該牽掛誰。

從1976年以後,我幾乎每天都和大姐在一起,大姐向我講起她以前的日子和返鄉後的生活。說來真令人有點不能相信。大姐結婚時隻有15歲,姐夫才十二歲。不到花季年齡的大姐,竟然在15歲時就擔負起了家庭重擔。日子可謂心酸,負擔可謂沉重。

大姐返鄉後,擔任了8年的生產大隊婦女主任。大姐畢竟在城市生活過幾年,見過世麵,加上她善解人意,寬容大度,做婦女主任是當之無愧的。所以婦女們有了難辦的事都找她討主意,有了委屈都去找她訴衷腸,有了矛盾都去找她調解……

大姐用自己的方法調解、開導她們,對她們的苦衷給予深切的同情,經過她的調解、開導、說服,婦女們心平氣和地回家,有主見地做事,寬容大度地待人。在農村工作的那些年,大姐年年被評為先進生產者、工作者。她離開農村以後,那些她幫助過的姐妹們從家鄉托人給她帶土特產,手工做的布鞋,因為她是小腳,不好買鞋。大姐收到這些東西後,就一邊流淚,一邊向我訴說她們的困難、不幸,言談中充滿了對她們的深深同情,那種姐妹情,真誠至極,令人動容。大姐還告訴過我一件事:有位農村老人,親人都不在了,孤苦伶仃,是她照顧他離開人世的,是她給他做的壽衣,張羅著下葬的。這種善事隻有大姐這樣的人做得到。她的善良、仁慈,由此可見一斑。

1979年,因龍羊峽電站的建設需要人,大姐和小兒子的戶口才得以解決,小兒子也參加了電站建設。有了工作,至此,一家人才得以團聚,在青藏高原安了家。

80年代初,好幾萬人的龍羊峽電站,可以說是一個很大的市場。來龍羊峽做生意的人,乘著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東風,越來越多。全國各地的人都來龍羊峽工地做生意,都是拖家帶口的。在龍羊峽工地的各個單位也走向了市場,開始辦起了小吃店。記得姐夫所在的澆築隊,是最早把牛肉拉麵館開到局機關的中心區,生意很火。大姐因為不識字,又上了年紀,就在飯店做了保潔工,刷鍋洗碗。一個月也能掙400元的工資。當時,我們教職工最高的工資不到200元。真羨慕大姐每月能開400元的工資,恨不能也去刷鍋洗碗。當我們的月工資隻能維持每月的開銷時,大姐已經有了存款。她的存折讓我給保存著。記得是1983至1984年,大姐用自己掙的錢,買了一枚6克重的金戒指。那時的金價是54元一克。是我陪大姐去買的,戒麵是兩個套在一起的菱形塊。後來大姐又給自己買了一對重4克的金耳環。我戴金戒指晚大姐十年。大姐說她的金戒指和金耳環是從刷鍋水中撈的,存折也是從刷鍋水中撈的。太形象太準確,也太不易了。

上世紀90年代初,姐夫去世,我們曾經接大姐到我們工作的雲貴高原生活了一年。那時她已經是67歲的老人了,還幫我摘菜、洗菜、收拾家務。我知道,那是她體貼我,看我工作忙,幫助我減輕家務負擔。大姐是個熱心腸的人,關心別人勝過關心自己。她經常關心照顧比她年齡大、比她身體差的姐妹們。記得2000年,她的一個鄰居老太太,老伴去世,心情抑鬱傷感,她經常去陪伴她,開導她,為她打水、做飯,照顧她的生活,幫她渡過人生的難關。鄰居們見了就說,你一個70多歲的老太太,照顧80多歲老太太,真是難得。大姐答曰:誰還沒有個難處!大姐常常把幫助別人作為自己的樂事去做,因而心態特別平和。周圍的左鄰右舍也都樂意幫助她,使她心情愉快,身體健康。

如今的大姐,已經是83歲的老人,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頤養天年。但她善良、熱心、樂於助人的優秀品質不減,談起她曾經幫助過的人和幫助過她的人,同情、體貼、理解溢於言表。她仍保持著年輕時過苦日子的生活習慣,從不浪費一滴水、一度電、一粒米。隨手關燈,隨手擰緊水龍頭,已成了她的生活習慣。這些中國勞動婦女的優秀品質、傳統美德,在她身上體現得尤為突出。

大姐,難以忘懷的大姐!我祝大姐健康長壽!

嫂子

人的思維真是一個不可思議、不可琢磨的東西。說來我離開家鄉已有40多年了,腦海中除了父母的身影,音容笑貌經常出現之外,很少有兄弟姐妹的影子。

2008年6月8日上午10時,突然接到小侄的電話,說嫂子在9點40分去世。立時,嫂子的身影、音容笑貌、舉手投足,非常清晰地出現在我的眼前,電影畫麵般地不停閃現。三天來,一刻也沒有停止。

嫂子目不識丁,1971年春節進我家門時才20歲,瘦瘦高高,約1米68左右,膚色黝黑,嘴唇厚,笑起來,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為人憨厚,說話做事少思考。剛來我家時,連飯和饃都不會做,經常被母親數落。我這個做小姑的,不太關心這方麵的事。

上世紀70年代的中國農村,貧窮落後,人們連飯都吃不飽,常常因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家庭矛盾不斷。記得有一次,不知因為什麼事,哥哥打了嫂子,嫂子被推倒在一攤泥水裏,褲子濕了一大片,沒有顧及換,又去下地幹活了,被村人們譏笑——尿褲子了。哥哥臉上掛不住,又打了嫂子。當然不是真打,記得是用很細的樹枝打的。當時我有些隱隱的同情,隻聽母親在那裏數叨。

上世紀70年代我已參加工作,是一名中學教師。那時的生活十分清苦,每人每月隻供應28斤麵粉,四兩清油,沒有任何副食品,常常是吃不飽肚子。每年寒暑假都要回去看父母,要從家裏帶麵粉、清油、雞蛋之類的東西。清油和雞蛋是自己掏錢買,麵粉就不用花錢了,是自家地裏的麥子磨的。每次嫂子給我裝麵粉時都自語:“那邊的是頭粉,麵好,給她姑姑裝上。”我心裏很是感動。接著她又從自家的自留地將最好的辣子、玉米、土豆、茄子、蒜等蔬菜滿滿地裝上一大提包……這些事好像發生在昨天,清晰可見,嫂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在我接到小侄電話的那一刻,全都跑著、擠著來到我的腦海,晃動在我的眼前,我毫無知覺地淚珠漣漣滑落,以至不能自已。

嫂子得的是乳腺癌,2005年去做B超時已有雞蛋大小了。小侄將她的病曆寄給我時已確診。我立即在家鄉的省城蘭州給聯係了醫院,讓她住院檢查最後確診後做手術,費用由我們負擔。他們經過商量,不願去做手術。記得當時正是農忙季節,可能是怕耽誤農活,連累孩子,動員幾次無果,隻得作罷。2006年的五一,我專程去看望了一次,當問及病發時的情況時,嫂子告訴我,剛開始時隻有綠豆大小,根本沒有在意,也沒有告訴任何人。等我2006年去看她時,已大如雞蛋,特別硬,又動員她去住院做手術,她本人連同哥哥在內都不願去做手術,還說:“村子裏有做過手術的人也沒有救過來,不去做了!”從那以後,癌細胞轉移至膀子,疼痛難忍,無藥可治,靠吃止痛藥維持。幾個月前,有一次病危,挺過來了。後來據侄媳婦說:癌細胞已轉移至脖子,無藥可救了。終於在中國的傳統節日——端午節上午9∶40分被病魔奪走了生命,享年隻有57歲。她終於解脫了痛苦,去天堂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