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開鐮幫 十六(2 / 3)

“我、怎麼、睡、睡在這、這、這是哪裏啊?”

與此同時,這個矮個子胖男人似乎意識到,我們羊角村流傳已久的那種怪病已經鑽進了他的身體和腦子裏了。他害怕極了,一骨碌爬起身來,準備下床連夜逃回去。可母兔子們比他還要精,她們早伸出藤蔓一樣的手臂,將他纏得死死的,然後她們一語就道破了天機:

“放心唼,我的朱隊長,這裏很安全的,不會有啥事。”

朱隊長又問:“那你們呆在這想弄啥?”

對方的回答言簡意賅:

“你想讓我們幹啥,我們就能幹啥唄!我們啥都願意幹喲,隻要你老人家舒坦。”

朱隊長頓時覺得血液倒流,似乎那流量比平時增強了十倍百倍,血管隨時都要被撐破了。他不無拘謹地說:“你們千萬別胡逞啊!我可是很嚴肅的喲。”

但是,母兔子們立刻回答說:

“好我的隊長,你快點來唼,我們姐妹還巴望著快點進步呢!”

自打上麵把我們羊角村那種巧妙處理人畜居住關係的做法,稱為“三炮法”後,作為“三炮法”的創始人,屠戶三炮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三炮了,他既有理論又有實踐,理論實踐結合得那麼好,三炮簡直就是一個偉大的“主義”了。現在,他不論走到哪裏,都有一幫子人緊緊跟隨著,前呼後擁,豪言壯語,狐假虎威,不可一世。三炮理所當然地搬進了虎大原來的辦公室住下了。三炮很喜歡虎大的那張紅鬆木床。每次躺在上麵,三炮就覺得自己飄飄欲仙。

三炮現在可以明目張膽,他跟那些女人在這種寬大的床上睡覺,門外麵還站著四名把手,個個肩頭都扛著鳥槍或鍬鋤,他們都是三炮最得意的心腹門徒。和這些女人睡覺的時候,三炮的眼前總是不合時宜地冒出兩個女人的樣子。

有時睡著睡著,三炮突然就把身邊的女人從床上踹到地上。

三炮說:“滾滾滾!你們都給爺們滾到牲口棚,跟驢睡去吧!”

女人嚇得來不及提上褲子,隻用手護住晃蕩蕩的奶頭,刺溜一下從門縫裏鑽出去了。

過了幾天,三炮忽然接到通知,他要代表我們羊角村,到公社參加了一次規模不小的經驗交流大會。後來據說,那天在會上三炮還發了言。

三炮隻說了三句半:

“感謝領導,相信社員,開鐮有功,完了!”

開會回來,三炮越發神氣活現。

可也不是事事都順心,三炮也有些顧慮。三炮最大的顧慮就是,至今杳無音信的虎大。三炮連做夢都想生擒活捉虎大。三炮心裏非常清楚,一天不鏟除虎大,他就一天也不得安寧!為了盡快抓獲逃犯,三炮已在我們村附近布下了天羅地網。他派下麵的人在村子的東南西北,分別修了四座哨望亭。那種亭子是用木頭搭建起來的,下麵像一把四四方方的巨大的雲梯,有十四米高,梯子頂上架著個太陽棚,可以遮風擋雨。每晚分三班輪換把守,徹夜不休,他們手裏都有家夥,見到可疑人等靠近村子,就會鳴槍報警,村裏聽到槍聲又會加強警戒,同時也會派人來村口增援,抵禦外侵。

有一天午夜,東南西北四個哨望亭,幾乎同時看到了一個奇特的天文景象。夜空中有一顆最大最亮的星星突然一閃,然後拖著一條巨大的尾巴,迅疾地朝地麵墜落。夜空被劃出一道銀亮的白弧,最終那顆星石隕落在村子的正中央了,並發出一種巨大的轟鳴,把大地砸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這種事情以前誰也沒有見過,把守在那裏的民兵嚇得無可名狀,手指一抖,扣響了扳機。四支鳥槍砰、砰、砰、砰,接二連三叫了起來。槍聲響過之後,我們村陷入一陣巨大的混亂之中。

三炮他們的魂魄就是被這種巨響拽出了屋子的,眼前的景象的確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魂飛魄散。隊部前的場院已不複存在,而是變成了一片十分可怕的汪洋局麵:黑藍色的水麵像煮開了似地,正洶湧翻滾著朝周圍湧瀉,如同裏麵藏有什麼怪獸在不停作祟,而且,怪物隨時會張牙舞爪地冒出來,把誰一口吞下去。一時之間,混亂和驚恐使得村子的喊叫聲此起彼伏,連一向見血都不眨眼的三炮,也弄得驚慌失措,無所適從了。

不過很快,三炮就適應了眼前這種奇異的景觀,麵對門前一麵從天而降的大湖,盡管這湖水會不時地咕咕咚咚冒出一些奇怪的氣泡,盡管湖水的氣味也是異常難聞,但三炮卻把這一切看作是,老天爺對他明鏡如水的治村政策的褒獎。

可事實上,這個奇異的現象隨著廣播裏傳來的一則驚人的消息,就不攻自破了——報道說一個企圖篡權的野心家,因為自己的陰謀敗露,想坐上飛機逃到外國去。於是,大夥估計,可能是飛機飛得太高了也太快了,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天上的星星,結果星星掉下來了,那架飛機也摔得粉碎。幸好,飛機一頭栽到了外國的一個叫什麼兒汗的鬼地方,要不然,我們羊角村還不知要死多少人,受多大損失呢!

才過了沒兩天,我們村子裏幾乎所有母雞都開始下一種軟乎乎的東西,那些橘黃色的軟蛋,全都像是在雞的肚子裏就被剝去了殼兒,外麵僅有一層非常薄的膜罩著,用指甲輕輕一捅,就破了,發紅的粘稠物流淌出來。這種奇怪的軟蛋,從雞屁股滾出來的時候,往往都夾帶著哩哩啦啦的絲絲血跡,而且,通常是一下就是一大串,大大小小十幾枚,止不住似的。一般,第一枚跟平常的雞蛋差不多大小,隨後就變小了,越來越小,最小的比剛剛掛在藤蔓上的葡萄珠大不了多少。大夥兒頓時慌作一團,一開始隻簡單地認為,是那晚的巨大聲響把雞們嚇壞了,所以才產下這種軟乎乎的東西。大夥隻是給它們添加一些更好的飼料,並用樸素的話語進行心理安撫,希望它們能變得堅強起來,很快能振作精神,下出堅硬的好蛋來。

可是,情況似乎並沒有這麼簡單,就在三天以後,雞們普遍停止產蛋了,食欲卻突然下降,都喜歡沒完沒了地找水喝,好像吃了很鹹的東西需要解渴。它們看上去沒有一點精神頭,一個個蔫頭縮腦;羽毛淩亂,毫無光澤;雞冠子也由原先的水紅色變成絳紫色了,就像中了什麼有毒的暗器似的;還往出屙一種黃綠色帶血絲的粘稠的屎,奇臭無比。這些雞整天不停地張著髒乎乎的嘴巴喘氣,時不時發出嘶啞的咳嗽聲,咯嘮咯嘮地叫著,非常刺耳難聽。大夥心疼地把病雞抓在手裏,像撫摸自己的崽娃一樣,果然是火團似的燙手,才知道它們正發高燒呢,雞眼球赤紅,嘴角掛著精亮的黏液,胸脯上的毛早被它們自己啄去一大片,露出粗糙的皮膚和充血的毛孔。大夥剛把雞放在地上,想給灌點水喝,給吃點人都舍不得吃的無比珍貴的阿斯匹林,可它們的腿爪就已經麻痹了,根本站立不穩,撲撲倒地抽搐起來,不大一會兒工夫就斷了氣。

雞的大麵積死亡,幾乎是一夜之間的事,它們一個個肯定是被嚇破了膽。到了第二天清晨,我們村裏果然沒有聽到一星半點的雞叫。那些死雞白花花地躺在門前的渠溝裏,遠遠看去如同一條白色的孝帶,慘兮兮地纏繞著整個村莊。

但隨之而來的爛蹄疫,又把大夥從失去雞的短暫悲傷中,一股腦卷進更深重的災禍裏。因為要想方設法搜捕虎大,並爭分奪秒最大限度地節約時間,三炮就給骨幹分子們配備了馬匹。村裏馬並不多,主要是騾子,這些大牲口力氣十足,跑起來也歡實。那天,有人騎著騾子跑得好端端的,突然跨下的牲口毫無原由地撲通一下跌倒了,騎在騾子上的主人被扔出兩丈來遠,摔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等到三炮讓大夥趕到他那裏集合,向他彙報搜捕情況的時候,問題一下子顯現出來,三炮派出去的人幾乎都是一個樣子:他們如同遭遇了一模一樣的陷阱暗算或突然襲擊,一個個不是擦破了額頭鼻梁,跌斷了門牙,就是瘸腿跛腳哼哼唧唧,非常狼狽,而且,他們幾乎異口同聲訴說出了完全相同的馬失前蹄的情景。

三炮的大眼珠子嘰裏咕嚕轉了一會兒,他也覺得蹊蹺。最初他懷疑是那些飼養牲口的村民,因為對他的“三炮法”心存不滿,所以事先給牲口動了什麼手腳,才導致這種荒唐的事情接連發生的。但是,等三炮領著牲口把勢對那些肇事的騾馬進行了細致地察看之後,才發現牲口的蹄肘早就腫脹不堪了,特別是蹄子的底端、蹄殼上緣和蹄縫裏,都有不同程度的裂口和爛傷,那些地方還不停地流著腥臭的白膿和血水。幾乎所有牲口都出現了這種可怕的爛蹄疫,它們一瘸一拐,行動艱難,而脾性又變得火暴、多疑,動不動就會受驚,彼此又咬又踢,噅噅長嘶,弄得大夥都不敢輕易靠近。

果然,沒出一個禮拜,我們村裏就死掉了七匹騾子和三匹兒馬,還有一頭身強力壯的小叫驢。它們死的時候都非常痛苦,死之前就不吃草也不飲水,側躺在地上狠命地蹬著蹄腿,渾身抽搐不止,眼圈始終淚汪汪的,肘部的肌肉早已稀爛如泥,爛蹄子像剛剛從滾燙的油鍋裏撈出來一般。那些腦子空(聰明)的人紛紛猜測,是關在牲口棚裏的人屙下的屎尿變異有毒——當然其主要原因是,被關押的人的思想裏本來就有毒——才讓這些可憐的牲口感染發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