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開鐮幫 十五(1 / 3)

第五章 開鐮幫 十五

我們村的騷亂也是突然之間發生的,事前沒有任何征兆。當晚,數十名自稱是開鐮幫的人,手裏高舉著一把把磨得鋥亮鋒利的麥鐮,他們憤怒地砸開了那些過去被虎大認做幹親的人家的門窗。這些人氣勢凶猛地衝進屋子以後,首先將屋裏的男人摁倒在地,跟殺豬似地用繩子結結實實把人捆了起來;再將女人押到另外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裏,他們不顧娃娃們在外麵哭爹喊娘嚇成一團,開鐮幫就開始了嚴厲地訊問。

開鐮幫們聲稱,如果女人們不老老實實交代自己過去跟虎大的男女關係,她們的娃娃將會受到株連,會被扔到廖天地喂狼。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女人都被這種陣勢嚇呆了,糊裏糊塗就承認了自己確實跟虎大睡過覺,而且,不止一次,而且是有些好處的。她們甚至沒有忘記詳細地描述了當時的一些細枝末節。

開鐮幫就順藤摸瓜:

“當時你為什麼不喊?”

女人哭哭啼啼地答:

“喊了,嗓子都喊啞了,沒用唼!”

開鐮幫將計就計:

“到底是沒用,還是你自己舒服得不想喊呢?”

女人一臉的恐懼,想了想說:

“人家是隊長嘛!”

開鐮幫循循善誘:

“那你的意思是隊長就可以胡搞?”

女人被問得啞口無言。

開鐮幫依舊窮追不舍:

“難道你想包庇狗日的虎大不成?”

女人被逼迫得慌不擇口:

“虎大說隻要跟他睡一覺,就有輕鬆的活幹,年底還能多加工分。”

開鐮幫又心平氣和了:

“那你們就算是通奸!你就是破鞋!專門勾引和賄賂男人!”

“打倒破鞋!”

接下來,他們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剪刀,將女人的頭發一通亂絞,弄得比禿子和賴痢頭還要難看十倍,然後開鐮幫們才一窩蜂似的衝出這家的院子,又闖進鄰近的另外一家。

當開鐮幫們鬧哄哄來到牛香家時,看見這個風韻猶存的寡婦,正安靜地坐在門檻上,不緊不慢地搓著一根稻草繩子。這些人頓時火冒三丈。

“牛香你他娘的少在這裏裝洋蒜!”

“牛香別以為你仗著自己是個寡婦就能為所欲為!”

開鐮幫把牛香團團圍住。

“少跟她廢話,先把這個不要臉的娼婦捆起來!”

開鐮幫們七手八腳,每一個人都不肯放過親手操作的機會。他們輕而易舉地就摸到了牛香的臉,捏了牛香的奶頭,還擰了牛香的屁股。整個過程中牛香絲毫沒有反抗,更沒有像別的女人那樣哭爹喊娘大驚小怪。牛香的冷靜程度大大超過了開鐮幫的想象。隻是,當牛香的兩個兒娃撲過來號叫的時候,牛香稍微閉了一下眼睛。

牛香說:“沒出息的貨,快給老娘滾回屋去。”

兩個兒娃才乖乖地進屋去了。牛香又回過頭對開鐮幫們說:“別難為娃娃,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牛香這樣說,開鐮幫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但是,他們還是把牛香推推搡搡帶走了。開鐮幫們押著牛香徑直往場院方向去。自從她的兩個兒娃做了壞事以後,牛香這還是頭一次走出家門,她感到外麵的一切是那麼的新鮮,那麼的親切。所以,一路上牛香絲毫沒有表現出痛苦和絕望的樣子,恰恰相反,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夜晚的新鮮空氣,嘴裏輕輕哼著歡快的曲子,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以至於開鐮幫們全都誤認為,這個女人已經瘋了。

他們當然不會敲門,幾腳就把虎大辦公室的門踹開了。苟文書正在床上躺著看一本前後沒有封皮的《農村工作手冊》。開鐮幫裹挾進來的冷空氣讓他不寒而栗。當他的目光跟牛香的交織在一起,內心深處忽然有種滴血般的疼痛。

苟文書站起來說:“你們隨便抓人,還有沒有王法!”

開鐮幫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同誌,我們要讓你來親自審問羊角村的頭號破鞋!”

苟文書愣了一下,說:“你們還沒有這個權利來命令我。”

開鐮幫們哈哈大笑起來。

“權利——大夥聽聽,他說我們沒有這個權利!”

“姓苟的,今天爺們就讓你看看到底是誰沒有權利?”

幾名開鐮幫一擁而上,跟逮雞娃子似的,把苟文書抹肩頭攏雙臂捆結實了。然後,他們讓牛香跟苟文書麵對著麵跪在地上,而這些人全都一抬屁股坐到桌麵上了。

“牛香你最好放聰明點!你給虎大做小老婆當婊子的醜事,群眾可都一清二楚的!”

“牛香你要老實交代問題!我們的政策一向都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牛香別以為你可以混水摸魚!你跟這個姓苟的也睡過覺吧,今天必須統統交代清楚!”

可是問了半天,牛香就是一言不發。開鐮幫的耐心有限。

“姓苟的,這個賤人不想說,那你先來說說看吧!”

苟文書看了牛香一眼,說:“我也沒啥好說的。”

“狗日的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打他!狠狠地往死裏打!看他老實不老實!”

隨即,就是一通暴風雨般的拳打腳踢。苟文書的眼窩頓時青了,鼻孔噴著血,嘴巴吞了生肉樣鮮紅怵人。

“他娘的你還敢嘴硬不!再硬看不拔掉你的毒牙!”

就在這時,審訊被迫中斷,屠戶三炮推開門慢慢地走進來。

屋裏的開鐮幫全部肅然起立,像接受重要人物的工作檢閱似地,紛紛朝進來的人一個勁點頭微笑——因為在六親不認刨墳掘墓等方麵,這些人不得不甘拜下風。

三炮煞有介事地繞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人轉了一圈。三炮說:“我來主要是給你們提供一點最新情報。”話沒說開,三炮像是要哭了似的,無法抑製悲傷,聲調無緣無故地低沉下去。三炮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然後突然用手指戳向苟文書的腦門,以高八度的聲音說:“就是他!就是這個披著羊皮的狼!那晚我親眼看見他跟串串娘在菜棚子裏鬼混,我本來想好好拾掇拾掇他,可你們大夥都知道,我跟糜子早斷絕關係了!”

停頓了一會兒,三炮又說:“有一天這個姓苟的把我叫過來,說他一直睡不著覺,很難受,想讓我幫他搞幾個女的,我當時就說我哪能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呢……沒想到這狗娘養的竟瞄上了糜子。”三炮說完,就蹲在牆角不吭聲了。

聽完三炮的訴說,開鐮幫們簡直怒不可遏。他們臨時決定敲響了門前的那口破鍾,雄壯的鍾聲讓不久前剛剛遭受淩辱的人們感到惶恐不安。但是,大夥還是跟驚弓之鳥一般,從家裏哆哆嗦嗦出來,被聚集到隊部跟前。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苟文書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毆打。我們村的這些年輕人當著大夥的麵扒光了他的衣褲,用馬鞭子抽打他的脊背,用開水燙他的腿腳,用剪刀絞禿了他的頭發,還用惡毒地碾碎了他的隻剩下一隻鏡片的眼鏡。

最後,苟文書已經奄奄一息了,躺在地上像一條死畜,即便這樣開鐮幫也沒有饒恕他。他們不惜用珍貴的洋火,一下一下燎光了他下身的毛發,灼傷了他最致命的東西(那個地方後來腫得像一隻吹足了氣的紅皮球),以作為通奸犯和他糟蹋婦女的最有說服力的印記和應有的懲罰。站在場院上的人完全驚呆了,很長時間大夥的耳朵裏都嗡嗡作響,一個字也聽不到。惟獨那種奇怪的毛發和皮肉焦糊的氣味,長時間地彌漫在大夥的口鼻周圍,久久不肯散去。

慘劇到這裏並沒有告終,而是剛剛開始。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裏,開鐮幫的人數急劇增多,開始僅僅十幾人,慢慢增加到五十多人,後來又發展到一百二十人的龐大規模;剛開始隻有男人,大多是青壯年,後來就有女的了,連大姑娘和小媳婦也紛紛報名加入進去。這夥人整天在我們羊角村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橫行霸道,耀武揚威,看哪個不順眼就一把揪出來,給剃陰陽頭,再不就關進牲口棚裏,餓上十天半月。

據開鐮幫們初步統計並公布出來的戰果:我們村裏有四十七戶被抄過家;三十三間屋舍窩棚遭到嚴重焚毀;二十八個女人先後被鉸禿了頭發(這裏麵還不包括寡婦牛香和秀明兩人);十九個有點姿色的年輕女人(其中就有虎大家的兩個女娃娃,一個十七歲,另一個不滿十五歲)心甘情願投進了開鐮幫們的懷抱;有大大小小上百隻雞鴨鵝鴿子,作為犒勞品最終變成了大量的糞便,胡亂堆在路邊的大樹下和場院周圍,成為一大群蒼蠅的最新據點;還有不少於五十頭豬啦羊啦狗啦,都被他們活活吊死勒死,然後烤熟了吃掉。至於,燒烤所用的柴火和砍伐掉的樹木,更是不計其數了。

快到秋收時節了,我們村地裏的莊稼(這些都是虎大前一陣子帶領大夥在夜裏勞作的結果)幹透了,風一吹穀粒就不停地往下散掉,惹來黑壓壓的麻雀落滿了田間地頭。麻雀的聒噪聲空前嘹亮,天空被遮得暗沉沉的,就像暴雨將至。可是,即便這樣,也沒有人願意下地幹活,村裏雞飛蛋打狗跳牆,人心惶惶不安,躲還躲不及呢,誰敢出來收割?隻有眼看著那些就要到嘴的糧食,被麻雀們糟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