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我可不好。小黎又去看地平線上開著的幾朵白雲,發現似乎少了幾朵。仿佛是白雲的丟失讓她傷心,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王冰也去看雲。王冰說,你其實很不錯。你很充實。不像我們,呆在公司裏,枯燥乏味。小黎說,可我到頭來一無所有。王冰說,有和無其實隻是一個虛無的意向而已,並無絕對的有,也無絕對的無。你能說清楚我比你富有嗎?我每天呆在公司裏,年輕輕的理想就僵死了,整天想的就是老公、兒子、家,想也沒用,老公一年四季繞著地球跑,家能夠給我帶來的就是沒有盡頭的壓抑,我們知道思念沒用,我們就壓抑思念,我們知道渴望也沒用,我們就壓抑渴望,我們很多時候就被孤獨和寂寞弄得很想哭,但我們知道哭也沒用,我們就不讓自己哭。我們這樣的女人,最大財富也許就是更年期提前。
小黎不看雲了,她看著王冰的臉。王冰的臉很白。
是他媽的誰發明了火車?小黎說。
王冰突然就大笑起來,笑聲讓四隻馬耳都豎了起來,繼而馬頭也抬了起來,它們弄不明白客人在笑什麼。
小黎一直看著王冰笑出淚來,笑出哭腔來,才說,有一種花,它的每一個花朵都堅守一信念,那就是隻為一隻蜜蜂燦爛開放。
王冰問,什麼花?
小黎說,女人花。
小黎說完就把身下的馬抽了一鞭,馬一驚跑了起來,於是她索性一陣猛抽,馬就帶著她飛了起來,飛向了地平線。後來馬又帶著小黎飛回來了,飛翔的感覺使小黎的臉如霞一樣紅。小黎把馬脖扭揚起來,把馬前蹄也扭揚起來,讓馬給王冰打了一個高吭動聽的哨聲。然後她衝王冰喊:王冰,你其實一直在渴望一次燦爛的開放,但天航也許不是你要等的那隻蜜蜂。
你開放過嗎?王冰問。
是的。小黎的喊聲在馬一騰蹄間就給風刮跑了,當然小黎也給風刮跑了。
從草原回來已是十點半,王冰要燒水洗澡。天航卻說約個人出來喝杯啤酒。王冰想反對,但天航說是個女的,王冰便不說什麼了。她不知道這個約會將意味著什麼。
天航到陽台上打電話。
王冰在燭光下對著小鏡子塗口紅。
天航打完電話過來說,走吧,去她家。
王冰塗完口紅又描唇線,王冰問,她是誰?
天航說,李小玲,開家族公司的。
是不是賣建材的?王冰問。
你怎麼知道?
她給我打過電話,就在我臨走的前一天。她說她要給我接風。
那不是她。
那又是誰?
天航愣住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尷尬站在他的麵前,站在他和王冰之間。王冰的眼睛張得很大,宛如兩個洞開的窗,讓他把王冰心裏的譏諷和挑釁看得一清二楚。
天航躲閃了。天航朝一邊玩得正起勁的兒子喊,兒子,走,玩去!末了又對王冰說,走吧,去了你就明白了。
那就去吧。
風,好冷。
李小玲的家很簡樸,客廳很小,擠著沙發,茶幾,電視機、冰箱,人的空間就很小。李小玲有一位很黑很土氣的媽媽,盡管天航一家挨個兒都阿姨奶奶的招呼過了,她仍然不坐,站在一邊準備著隨時聽取李小玲的使喚。李小玲說,媽,你坐吧,沒事了。老人就坐下了。李小玲跟王冰說她媽媽是天下最偉大的母親。她舉了個例子,說如果她正睡覺,她媽媽會把電視聲音關到很小很小,走路都怕把地板碰響了。偉大的母親聽女兒誇她,就很謙虛地笑,笑出一口壞牙。
李小玲準備了很多零嘴和瓜果,啤酒一件。她先招呼王子吃零嘴,王子卻貪戀電視,當時正放動畫片“西遊記”。李小玲要給王冰倒啤酒,王冰說不會喝,母子倆的表現都不太令李小玲愉快。天航決定補救,自己撿了一瓶,用嘴咬開蓋兒,說,不管他們,我們喝。李小玲便把茶幾上五花八門的零嘴往王冰這邊推,說嫂子不喝酒,就吃這些玩,王子要看電視,就不管他了。
王冰就吃。一邊吃一邊微笑。
天航和李小玲燃上煙,滿上酒,很投緣。相比之下,王冰倒很生分。這種生分讓氣氛別著一股勁,總是輕鬆不起來。李小玲就想找點輕鬆的話來說。她說她媽養了四個孩子,全是丫頭,而且四個丫頭都不見出息,現在她媽老了,有心要把她當男孩子靠,她就隻得把自己當個男人看。天航接過來說,小玲挺能幹的,和她表哥開了個公司,公司的生存發展全靠她。她是學公關的。李小玲又說,其實我更希望自己能過一種真正的女人的生活,像嫂子你這樣。
王冰吃著瓜子,誰說話就看著誰,微笑一直貼在臉上,沒撕下來過。
王冰不說話,氣氛就還是別扭。李小玲就繼續努力。
我至今沒結婚,李小玲說,主要是我這種女人實在無法找到一種真正的理解。像我吧,很多時候半夜三更有人打電話約出去喝酒打牌,不願去也得去的,如果我結了婚,還不給老公打個千兒把回呀?李小玲說完先自個兒笑起來。於是王冰臉上的笑便擠了一些。
天航也笑了笑,但天航笑過後還舉起了杯,說,喝,喝酒,這就很知已了,很同病相憐了。
於是王冰擺在臉上的笑就撲閃了一下,跟著微笑的退潮,她的神也走遠了,它要去問一問眼前這個李小玲是不是打電話說要給王冰接風那個女人,它問的是王冰。然而王冰隻能告訴它,可能是,可能不是。
那就還是回來聽李小玲說話吧。
沒辦法,人們習慣把一個女人在男人間如魚得水想象成純粹的肉欲交換,因此,一個女人要想幹成點事就注定要背負很多黑鍋。其實,男人和女人之間相互吸引;肉欲不是唯一的橋梁,應該說,和其它的比起來,肉欲是最靠不住的,它恰恰不能長久地維持相互的吸引。我們學公關的,就講公關技巧。比如我第一次跟王總談生意,發現王總嘴唇幹得起皮兒,我就送給他一支唇膏。唇膏不值錢,但王總心裏很感激那份來自一個異性細致入微的體貼和關懷。他會從此記住你,而且非常願意和你交往。
李小玲實在是能,一張小嘴又要喝又要抽,還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樣樣都沒耽誤。到後來她已經不在乎王冰是不是在笑,她一放鬆,就覺得氣氛也輕鬆了。所以,後來的話王冰聽起來就不大喜歡了。
她說,其實,男人們更累,因為女人的心眼太狹小。她們總是很緊張地盯著自己的老公,隻要老公和其他女人說句話或吃頓飯跳個舞什麼的,她們就懷疑老公和那女人有勾搭。她們也不想想,老公在外麵幹事,哪有不接觸人的?就拿天航哥來說吧,工作性質就決定了他不接觸人不行,所以說嫂子應該理解他,支持他,相信他。夫妻間也好,朋友間也好,存在猜疑是不好的。作為一個女人,應該有一份自信,自信自己在老公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人不可替代的……
天航,你他媽的原來是想找個女人來教訓我呀!王冰突然覺得自己非常無聊。她不吃了,也不打算笑了。她的胃很脹,她的臉部肌肉很酸。她說,很晚了,我們回吧。一聽說回,王子就已經站了起來,動畫片一完,他就一直在忍受大人們的無聊,他要是能頂得住爸爸的巴掌,他早走了。
那就回吧。
風好冷!
或許是天航太粗心?天航沒有注意風有多冷。上樓時他又拎了兩瓶啤酒,他今晚上很想醉,今晚上的醉是天航為自己能坦然擁抱妻子而準備的。男人或許沒有忠誠可言,但男人或許有顆真心,他們可能會真心地對待他的每一次擁抱。隻要是真心,哪怕是謊言也都顯得善意而美麗,也都能讓他們心裏坦蕩如清水了。但男人有時候又是實在是愚蠢到極點,到這會兒天航還沒發覺他的精心安排隻解決了自己的心裏塊壘,而王冰那邊非但沒能寬心倒把心裏堵得更滿。
兒子洗刷完後,天航哄兒子睡覺。他要兒子自已睡。他心裏甜甜地等待著一次熱烈的激情蕩漾的擁抱。兒子睡了,王冰還在洗,天航就開始喝啤酒。喝著酒時間就走得無聲,等待就不是那麼難過了。
王冰終於出來了。天航說,我去洗?王冰卻說,慌什麼,我陪你喝酒啊!說著就自個兒開了一瓶吹起喇叭來。天航反應過來的時候,王冰已經把一瓶啤酒幹掉了。酒瓶從王冰手上跌下來,跌到地板上摔了個粉身碎骨。啤酒瓶的一聲慘叫使天航打了個激棱。而王冰則跑進衛生間弄出一串串誇張的嘔吐聲來。
天航跑進衛生間,他想扶住王冰,但王冰衝他尖叫:別碰我!
天航果然就不敢碰他了,隻能站在旁邊著急地問,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嘛?王冰把頭抬起來,聲音變成耳光甩在天航的臉上。你問我怎麼了?你還不知道我怎麼了?我怎麼知道你怎麼了?天航也把聲音放大了,他是真的不知道王冰歇斯底裏的原因。可王冰卻堅信天航應該知道她怎麼了,她吼,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怎麼了?
如果他們繼續吵下去,或許天航就明白王冰究竟怎麼了,可他們沒繼續吵。原因是王冰不想吵了,王冰又開始流鼻血了,而且她突然頭痛難忍。她以一種惹不起躲得起的姿態一邊捂著鼻子一邊虛弱地打著休戰的手勢,躺到兒子的床上去了。
第二天王冰在差一刻鍾到9:00的時候才醒來,兒子或許已經習慣了格爾木的生活,還甜睡著。昨晚的事呈浮雲狀回到她的腦子裏,她下床去了天航那邊。天航和衣歪在床上,地上躺滿了煙頭。王冰跨過煙頭,站到陽台上,拉開窗簾。明晃晃的陽光毫不客氣地攆進來,把屋子照得白亮。王冰回頭看了看天航,她以為他會在屋子突然亮起來的時候醒來。但天航沒有。天航睡得很晚,這會兒他才真正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