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船夫曲——無極的荒原係列之一 第三章(1 / 3)

第五篇船夫曲——無極的荒原係列之一 第三章

我住在嫩江基地第三招待所202號房間。

怪事,這個屋裏怎麼那樣不安靜?早早晚晚我都覺得有一個聲音在呼喚我,那聲音很縹緲,像從遙遠的仿佛是大興安嶺那邊的曆史歲月裏傳來;那聲音很雄渾,又像從黑土地昨天那丘陵荒崗上的篝火裏漫來……

可是,什麼也沒有。睜開眼來,隻是一間空蕩蕩的房間。聽不見聲響,看不見水花。

每天照例有幾個“北大荒”的老戰士來看望我,並且接受我的采訪。

他們是踏著昨天林莽、荒原上的腳步來的,是挺著昔日在暴風雪中寧折不屈的身軀來的。每當這些北大荒的老兵在我麵前坐定,我總覺得他們一個個都呈現著不朽的行進的姿勢。

人老了,但開拓者的嗓音沒變,這聲音既能撞醒昔日積滿冰雪的時光,又能敲響今天太陽神聖的光環。

這聲音催促著我,感化著我,激動著我。

“今天這44萬畝金色的麥浪就是從昨天的泥濘中走來。”戴述高坐在我對麵,這樣說……

他突然變得年輕了,變得像詩人一樣有激情了。我簡直懷疑這就是我來基地那天見到的那個肩上佩戴著大校肩章、48歲、在“北大荒”苦鬥了26年、臉上總是規規正正的掛著嚴肅的基地副主任嗎?你看他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在這間麵積並不很寬敞的屋裏,給我重現著在眼前這個戴述高身上已經消失了的一些曆史鏡頭一荒原上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在沼澤地裏拓荒、掙紮;一連人馬搬運600麻袋麥子,這個愣小夥一人就扛了32袋;

多雪的冬天他和戰士們開進原始森林劈樹伐木……

真沒有想到,槍林和彈雨穿梭的日子,泥濘和死亡伴隨的歲月;會使這位“北大荒”的老兵如此亢奮!我真嫉妒他有那樣一個值得他和同輩人、後來人自豪的過去。

是的,那時候是很艱難的,是很苦澀的,也是很寒冷的。但是,就是在那樣的生活裏,戰士們才要忍不住唱起歌來,激動得讓人五髒六腑都要顫起來的歌子啊!正是這如癡如醉的歌聲,曾經營養了革命,也滋潤了革命。

這些話難道不是詩嗎?戴述高是個激情橫溢的詩人。

嫩江基地今天這麥穗沉甸甸的季節,就是從那一代人、幾代人難忘的歌聲裏分娩而來的!

戴述高繼續給我講述著昨天的故事一夜,蕭條、寒冷的哈力圖車站。

侵人肌膚的寒風吹得滿天的星星像一顆顆冰豆,黑洞洞的大地像無底的深穀一樣陰森。一間掀掉了半邊頂棚的小瓦房十分寂寞地挺在似乎要把整個“北大荒”抬走的暴風裏,屋裏結著一層冰板的地麵上,依偎著一個排的44名戰士和他們的排長戴述高。

很奇怪,哈力圖有車站,有鐵軌,卻不來火車。因而顯得格外冷落、空曠、荒涼。戰士們是沿著長長的鐵軌步行來的。一切都剛在創業。有了軍人的歌聲還愁引不來火車的轟鳴嗎?

戴排長從四處揀來許多柴草、木棍,在小屋前冰凍的空地上點燃起篝火。有寒風助威,這火苗好猛,呼呼帶響地舔著冰霧濛濛的夜空。

這堆篝火也許可以稱作嫩江基地44萬畝黑土地的淵源之一吧!

當戴述高第一個舉起沉重得有點笨拙的十字鎬頭時,沉睡了千百年的哈力圖睜開了驚慌失措的眼睛……

當時是1968年11月1日,戴述高才25歲,他是奉命來哈力圖開荒建點的。篝火燃燒的荒原上將有一座農場出現。這就是後來的二場。

場部選在一片深草齊胸高的荒灘上,戴述高的排所打的第一仗是必須以最快的速度修造起一個場部、兩個連隊的住房——40個帳篷。他們馬不停蹄地跑到30公裏外的五家子去伐木,那山上賊冷,零下四十度都打不住。戴述高帶著戰士們天不亮就起來上山,滿天寒星在頭頂閃爍時才疲憊地歸來。中午飯就在山野吃,那是一輩子、甚至見了馬克思也忘不掉的特殊飯啊:每人帶著一個小臉盆似的烙餅,由於天氣太冷,烙餅隨時都有凍成冰坨的可能,戴述高便想了一個絕妙的辦法,讓戰士們把餅放在貼胸膛的衣服裏暖著,中午吃飯時每人發一塊凍得分不清顏色、辨不出味道的鹹菜疙瘩,就著雪吃。真香啊!他們覺得世界上再好吃的飯也超不過這用胸膛暖熱的烙餅!

戴述高解開衣扣,讓我看看他的胸膛,仿佛那餅還在那兒暖著,23年過去了啊!他說:“我非常感激那塊餅,直到今天,每連我吃到精米精麵時,仍然覺得世界上最香的飯是那塊餅!”

這是絕對的格言,從黑土地上昨天那長滿荒草、苔蘚的丘崗上土生土長出來的格言。老一代莊稼兵在這格言裏成長、成熟,新一代“嫩江人”從這格言裏品嚐饃饃、米飯的真正的味道……

當然,最傷透腦筋的還要數開荒,那苦真不是人吃的。

那陣子,哈力圖除了沼澤地,就是次森林,拖拉機的鏵犁好不容易把它挖起,那橡皮泥轉瞬間就又翻過去,恢複了原樣。沒辦法,隻好用手一塊一塊地刨、翻,就這樣反複折騰多少回才能成功。今天的莊稼兵恐怕永遠也體會不到那種開地的艱難了。不管是沼澤地還是次森林地,當時都得連翻帶耙地擺弄至少十遍。因為黑土地裏包著一塊一塊像籃球那麼大的“塔頭草”,這家夥被密密麻麻的草根鏽得死死的,藕斷絲連,任你怎麼揪、刨,也弄不下來,便隻能用鐮刀一下一下割。好不容易弄掉了卻又搗不碎,摔或砸都弄不碎,唯一的辦法是把這些“塔頭草”揀出來,用汽車拉到很遠很遠的山裏扔掉。第一年揀了700車。第二年把地翻起後地麵上又是一層小腦袋似的“塔頭草”他們接著揀,又拉走300車。第三年揀了200車,第四年就少到了100車了。到此,這土地才算被擺弄得像個樣兒了。

戴述高回憶到這裏,打住,又給我講起了吃飯的問題,我有個感覺,他總是要提到他們的夥食,為什麼呢?我思忖了片刻,終有所悟,那是因為他們吃的苦頭太多太多,而這些苦頭又為許多人不甚了解,如果他不去講,永遠就是一個謎,而這個謎裏包容著多少應該讓世人知道的理想,追求和處世的哲理。你聽,他說起來了。

“在哈力圖拓荒的四年間,我們這些莊稼兵可熬苦了,我們吃的主食是二米飯,就是百分子九十的高粱米和百分之十的大米摻混而成的混合飯,難下咽呀!有不少戰士吃了後拉不下來。就這大家也吃得蠻香蠻多,全連200來號人,一頓飯要用去200斤二米飯,頓頓淨光,一粒不剩。當然一星期也可以改善兩次夥食,周三吃饅頭,周六吃麵條,這在當時就是最誘人的會餐了。每逢到改善夥食,主食的數量肯定要加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