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總在前,我隨後,我們繼續在亞運村覓尋我們想得到的有關管網鋪設的“貝殼”。我抬頭望望他那微微有點駝起的背,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苦澀……
自從負責管網的鋪設工程後,徐總的心兒就被這些管網牢牢地粘住了。在工程最吃緊的日子裏,他吃住全在工地。每天在僅有的三五個小時的睡眠中,他也是枕著電話機入睡的。電話鈴一響,他就立即抓起聽筒,要麼自己到現場去處理,要麼指派專人去處理,這一夜如果電話鈴不響,他反倒覺得心頭空蕩蕩的。人泡在工地上,家務事自然就很少過問了。愛人每買一次糧,扛不動,就十斤、十斤的幾次往家提;煤氣用完了,愛人隻好求別人幫忙換。理解徐總的人伸出拇指讚頌他,不理解他的人,損他:連妻子兒女都不管的人還算男子漢麼?
有什麼辦法呢?家裏的妻子兒女離不開他,亞運村的管網鋪設也要他去幹!兩邊都需要啊,他隻能顧一頭,那邊重要那邊吃緊,就往那邊倒……
我們來到一棟公寓前,這兒的地麵已經清掃出來,光光的,平平的。徐總用腳在地上跺跺,又指指,我明白,他是說這裏埋著管網。就是站在這公寓前,他對我說,地下施工中,最惱人最麻煩的事情是管網進行試運行時出了故障。假如故障出在熱水管道上,就更了不得!
我雖未親眼見過那情景,但完全想像得出。六七十度高溫的水和蒸氣噴得滿溝裏都是,管道的焊縫也會趁此裂開,並越裂越大,噴水變成了瀉水。在這種情況下進溝進行檢修,那可就受罪了,水、蒸氣窒息得人無法工作。
徐總說:“這種事對我們來說是經常的、隨時都可能退到,而且非馬上衝進地溝去工作不可。同誌們憋足一口氣鑽進去幹一會兒,又出來換口氣,再進去幹一會兒。就這樣反複十多次甚至幾十次,直到排除了故障。”
“幹這種工作不僅苦,而且帶著很大的危險性!”我插了一句。
“那也得上,誰讓我們當初把保證亞運村氣通、電通、水通的重任放在自己肩上呢?我們能夠忍耐一切,情願忍耐一切!”
我感到徐總在講這話時好像是用牙齒咬出來的,崩崩的,很是有力。
有一次,熱水站的泵殼爆了,不是一個,而是一邊爆了七個。這不要命嗎?熱水以極強的壓力從爆裂的縫隙中噴射而出,使整個試運行的工作麵臨著“瞎火”的危機局麵。徐總現場指揮,組織起“敢死隊”衝進泵站進行檢修。他們發現並不是設計安裝問題,而是產品質量不過關。衝進泵房檢修的人一個個都成了落湯雞。
徐總告訴我,遇到這種質量問題,我們本身就難以對付了。水泵是廣州一個廠家生產的,當天我們就與廣州聯係上了,還好,他們很重視這件事,立即派人乘飛機趕到北京。當夜,我們再加上設計單位,三頭六麵,開會商定對策,加固泵殼、栗座,解決了問題。
徐總很鎮靜地給我講述這一切,臉上仍然沒有笑容。我在體味著“胸懷韜略、運籌帷幄”的含意。
我在亞運村工地采訪時,工地上的氣、電、水已經全部試通。可是他還是那麼忙,我找他幾次都未談成,最後一次還是把他硬從工地拽了回來。他說:不行啊,越是接近工程後期,就越不能省心,出了麻煩就是大問題,常去走走、看看,哪兒有了問題心裏有數才能及時解決嘛!老呆在辦公室裏不但手腳變懶,腦子也會生鏽的!
我發現他的鬢角透出了幾縷白絲。他才50歲呀!別人悄悄地告訴我,前年進亞運村時,他還是滿頭烏發呢!
我不由得想起了村裏那一幢幢高樓,還有那些深深埋在地下的密密匝匝的管網。它們與銀發之間會有什麼聯係嗎?
我思考著……
“三大戰役”輻射的威力
如果說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是決定中國命運的三個戰役的話,那麼,橫跨80年代、90年代的亞運村工程也有“三大戰役”,我還不敢說它們對亞運村的誕生是否就起了決定作用,但是若說它們是這個新村出生的催生婆,這似乎並不過分。
我指的是他們每年進行的三次工程會戰。工地指揮部在“元旦”、“七一”、“十一”組織三次規模宏大的勞動競賽。他們驕傲地稱之為“三大戰役”。
不過,應當更正,不是“三大戰役”,而是“九大戰役”。亞運村工程的工期為三年,年年都有三次會戰啊!
我確實有這種感覺,從來到亞運村那天起就仿佛走進了軍營裏。我主要是指這裏人們的精神,見難而上的精神,打硬仗的精神,排除萬難寧折不屈的精神,付出血的代價也要奪取最後勝利的精神。正是靠了它,他們才取得了一次又一次戰役的勝利。
此刻,戰役的具體組織者之一、指揮部副指揮胡樣銘就坐在我對麵,滿有興致地給我講著每個戰役的部署和戰果。他35歲,真可謂嫩竹扁擔,卻稱職地挑起了指揮千軍萬馬的重任。人們都叫他“小胡總指禆”。我真羨慕這一代年輕人。
小胡說,我們在部署戰役時,以指揮部的季度計劃、工期、質量、安全、文明施工々考核標準。每次戰役的競賽都有個龍頭,這就是“亞運會工程建設杯”、“亞運會工程協作杯”、“亞運會工程安康杯”。當然也有主體,這就是項目的優化管理競賽和創造最佳工程工號。從前方到後方,從幹部到工人,從管理層到作業層,廣泛地開展多種層次,多種形式,長短結合、目標突出的競靜活動。
真刀真槍地跟敵人打仗,和在經濟建設中搞會戰,這確實不是一回事。我們應該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不懂的東西太多了。
小胡再三給我講:如果沒有每年的這幾次戰役,我們要把本來五六年的工期在三年內完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問他,這最初萌動組織“三大戰役”的想法是從哪兒來的?他說,我們的總經理。
他指的是孫夢蘭。
老孫不知多少次對大家講:“唐人魏征有一句名言,叫做‘居安思危,戒奢以儉’。這是在告誡人們:在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必須想到潛在的危機。我們作為企業家,決不能滿足於已取得的成績,陶醉於眼前的太平日子,而應該胸懷未來,注重經營戰略的研究,以改革統攬全局,推動各項工作,使企業充滿生機,不斷發展,為國家作出更大貢獻。”
大家研究總經理的這些講話,便想出了“三大戰役”的招數。
我在小胡副總指揮的引領下,在工地上跑了幾個點,親眼看到了那火辣辣的戰役給人們帶來的振奮和希望。
勞動競賽的網把亞運村工地的角角落落都覆蓋得生機勃勃——
各個工地指揮部積極參加“建設杯”競賽;以工地主任為首的各施工隊參戰人員投入“優化項目管理”競賽;各班組各單位開展“達標創紀錄”競賽;每個施工棟號在包工隊中開展“棟號流動紅旗月度賽”;全體參戰人員都投入到“爭先立功”競賽的浪潮中……
時值深冬,從外表看,幾分寒意,夾雜著幾顆不知從何處裹來的雪粒,不時抽打在人臉上,蠻疼的。我卻不感到寒冷,因為當我置身在工人們勞動的旋渦裏時,我的周身隻有熱流在衝撞。
一位滿臉淌著熱汗的工地主任對我說:
“包工隊是施工作業中的基本力量,所以,在各種競賽中,我們突出了‘最優棟號月度流動紅旗賽’。這項競賽是按進度、質量、安全生產、文明施工四個方麵逐月考核、分項打分、搜分評定、階段彙總。具體講,就是完成進度指標給30分,質量合格給30分,安全生產給20分,文明施工給20分。凡每月達標者給滿分,缺項扣分,嚴重者免分。4項累計分最高者,是本月第一名,授流動紅旗。當每個階段施工結束時,評出前3名。竣工交用後,從中推選出‘最佳棟號’,參加總公司的評比。”
“我想,有些包工隊會對你們這些競賽無所謂的。”這是我的疑問,包工隊不一定可著勁去爭那個滿分。
“滿不是那麼回事。包工隊對競賽的事很重視,如果我們少打3分,他們會十分認真地來查清楚的。為什麼呢?原來,我們還製定了‘超額累進嘉獎’辦法,每月完成主體四層,嘉獎2000元,完成五層,另加4000元,再超一層,再加6000元,依此類推,完成的越多,獎金就越高,就這麼回事,大家能不爭嗎?”
小胡為了讓我更明白地看到“三大戰役”給亞運村工地帶來的令人矚目的變化,還給我講了打農村來的包工隊合同製工人變成“城市農民”的故事。
從散漫的鄉民到“城市農民”,這個跨越是不尋常的,具有深遠的意義。亞運村,是一座熔爐!
開初,這些合工製的工人是多麼的不習慣,這兒的一切,又是多麼的齷齪!院內到處堆放著磚瓦、灰石,路被堵塞著,卻沒人去清理。或者說幾個好心人清理了,又被不少無心人給堵上了,誰都可。隨地倒垃圾,扔東西。住的樓道裏呢?除了垃圾還有遍地的汙水,為了防止髒水流進宿舍,用鋸末擋著門口。人們在樓裏來來去去不得不踩著磚頭。由於沒有水源,樓內的廁所上著封條,幾百人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大小便。總有那麼一些人不自覺,到了晚上便就地找個犄角旮旯……
因此,每天早上人們起床後經常發現遍地的“地雷”。宿舍裏的情況也很糟,玻璃不知被誰砸得稀哩嘩啦,窗子用報紙堵著。窗台上剩飯剩菜四處開花。民工們早出晚歸,平時一身土,出汗一身泥,勞累一天,回到宿舍和衣而睡,一覺睡到日出。他們衣服髒,被子黑,渾身的汗味,早晨起床後不疊被,不掃地,被子隨手一卷就上工,成為名副其實的“光棍漢鋪蓋卷”。宿舍裏繃滿了晾衣繩,成了“天羅地網”……
小胡對我說:“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工作,怎能不影響職工的思想情緒和生產積極性?也直接危害大家的身體健康呀!‘三大戰役’中,我們決心從拫本上扭轉這種髒、亂、差的局麵。競賽條件不就有文明施工這一條嗎?誰做不到或不及格,就扣分,就評不了優勝紅旗,就不能立功受獎,個別嚴重者還要罰。當然,最根本的我們還是給大家講道理,使之從思想上真正通,這樣才有自覺的行動。好啦,不用我說,咱們到現場去看看。”
我們來到了民工的宿舍:
地麵清潔,牆壁幹淨,屋內豁亮,空氣清新。宿舍裏的東西擺放得達到了“五條線”;被子疊成一條線、床下的物品歸攏成一條線、窗台上東西放成一條線、晾衣物繩繃成一條線……
我折服了!
我是個軍人,我想,軍營裏的宿舍也不過如此吧!從亞運村走出這樣一支文明的施工隊伍,是值得人們驕傲的!
我又問自己:這還是那些帶著諸多不良習慣走進亞運村的農民嗎?
才不足三年時間呀,他們就變了。就成了亞運村的第一代村民!
遠處,機械轟鳴,高高的腳手架上站著正在忙碌著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