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當時我跟著車隊正在線上跑,那天到了藏北高原的那曲鎮,突然覺得不行了,心口疼,喘不過氣來,渾身乏力。一量血壓,低壓40,高壓50,我當場就昏了過去!兵站立即采取了急救搰施,才沒使我倒下去。然後又把我送到西藏軍區總醫院搶救,病情總算控製住了……”
他還告訴我:這麼多的病不可能是一天就染上的。特別是在高原這地方,任何一種高山病都會糾纏你幾年、十幾年,到最後變得表象化了,也難以醫治了。他說,幾年前他就感到身上常常不自在,隻是一直未向別人說過罷了。
我對包楚忠的情況還是了解一些的。他參加了修建格拉地下輸油管線工程的全過程。管線通過唐古拉山上下100公裏地段的工程就是他擔任副營長時完成的。他是總指揮,為“油龍”跨越世界屋脊立下了汗馬功勞。此刻,我坐在他這間並不算寬敞的辦公室裏,卻像走進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曆史空間。
1080公裏的“油龍”仿佛就盤繞在這間屋裏。不!整個管線的設計全長並不是1080公裏,而是1076公裏;多出的這4公裏是包楚忠一步一步丈量出來的!
那是1976年3月,管線施工進入最後一道工序:試壓,埋樁。就是從管線的起點昆侖山口至終點拉薩,要對全部的管道進行試壓,即最後的驗收,然後封溝埋樁。這項工作的艱巨性表現在兩個方麵:一是不能坐車,必須步行;二是要進行超負荷的手工勞動。無疑,又是一個硬仗擺在施工部隊麵前!
包楚忠站出來挑起了這副重擔。
當時,在格爾木22醫院工作的他的愛人毛玲,再有半年就要生孩子了。這之前,兩人已商量好,他陪愛人回老家江蘇度產假。基地指揮部的洪司令員得知這個情況後,當麵對包楚忠許諾:試壓工作過了唐古拉山以後,讓他和愛人一起回家。這時占據包楚忠心頭的已經是管線了,回家的事他沒有更多地去考慮,隻向愛人簡單地說明了情況,就帶領著試壓隊上線了。
這是一件多麼細致、繁雜而又原始的操作!每80公裏為一個工作段,采用往管道裏麵塞球的辦法,然後再打進高壓氣來判斷管子的密封程度。有時,球進入管道打不出來,他們隻好將耳朵貼在管子上麵,一段一段地探聽。事後,包楚忠開玩笑地說我的耳朵都快要在管道上磨出厚繭子了,埋樁的任務也不輕鬆,每公裏一個樁,全靠用皮尺一點一點地丈量。管道從河裏穿過,包楚忠就和大家一起下河;管道叢山頂上跨過,他們就攀登高山。
有一次,他們幹完活已經是晚上8點,回宿營地沒有汽車了,幾個人隻好站在路邊攔車。一輛又一輛汽車從麵前駛過,就是攔不住。眼看夜幕越來越濃重,他們心急如焚,卻沒有任何辦法。就在這時,一輛地方的車停下來加水,包楚忠走上前叫了聲“老師傅”,好話說了幾籮筐,司機卻耷拉著眼皮理也不理,最後不耐煩地一揮手,開起車來顛了。無奈,包楚忠和同誌們隻好步行回營地。可以想象得出,在海拔5千多米的雪地上已經幹了一天重活的人,又要步行近50裏路,該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回到駐地已是12點多了,包楚忠正要鋪床睡覺,忽然發現剛才那位地方的司機恰好在他們的宿營地借宿,幾個戰士正說說笑笑地給他燒火做飯呢!包楚忠心裏的氣不打一處來,他走上去還沒有說什麼,那人就趕忙站起來,耷拉著腦袋,擺出一副聽候受審的可憐相。包楚忠強壓著心頭的火氣,隻說了一句:“你呀,你今晚吃了我們的飯,應該說說有些什麼感想!”
那人始終沒說一句話,可想而知:他那頓飯是吃得非常別扭的。
10月底,試壓工作勝利地通過了唐古拉山。這時洪司令員趕到唐古拉山,對包楚忠說:“小包呀,我以前說的話不能算數了。國家要求管線必須在年底試通油。我們要突擊完成收尾工程,你還得堅持把試壓工作搞到拉薩。隻好先讓毛玲一個人回老家了,她的思想工作由我去做。”
司令員親自打電話給醫院,安排毛玲回家的事。這下可苦了毛玲,她等了丈夫半年多,現在還得隻身一人回家。更要命的是,離臨產隻剩下和來天了。當她匆匆忙忙地趕荊家的第五天,孩子就出生了,家裏人說:“你沒把娃娃生在火車上就夠好了!”
年底,包楚忠完成任務,到了拉薩。
這時候,他們丈量出來的管線的總長度為1080公裏,比設計圖紙上的數字多了4公裏。包楚忠臉上浮現出一種抑製不住的笑容,同時他也感到渾身乏力,頭也昏昏沉沉的……
采訪結束前,我問他:“現在身體弄成這個樣子,你打算怎麼辦?”
他望望我,仿佛沒有考慮就回答說:
“怎麼辦,我也說不清楚。在高原上工作的,哪個人身上不帶著幾種病?我才44歲。”
是的,他的病是氣候惡劣、嚴重缺氧的青藏線對他的必然饋贈。他呢,還必須以忍耐的精神給這條線繼續奉獻。他已經在雪線上走了18年了!
我想起了一首似詩不是詩、像歌不是歌的順口溜,悲悲淒淒,朦朦朧朧,怪揪人心的:
“一言難盡,二目無神,三餐不思,四肢無力,五髒翻騰,六神無主,七上八下,久久難眠,十分難受。”
高山反應就是這種滋味,每一個青藏線人都嚐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