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京華煙雲 8.《八大胡同》(2 / 3)

有一部老電影叫《蔡鍔與小鳳仙》,就是表現這位紅塵女子跟北伐名將的知音之情。蔡鍔是王心剛演的,小鳳仙是張瑜演的。

根據《燕都舊事》一書引用的資料:“民國六年(1917年),北平有妓院391家,妓女3500人;民國七年(1918年),妓院增至406家,妓女3880人。民國六、七年間,妓院之外私娼不下7000人。公私相加,妓女就在萬人之上了。民國十六年1927年,首都南遷,北平不如過去繁榮,妓院、妓女的數字也隨之下降。民國十八年(1929年),北京頭等妓院有45家,妓女328人;二等妓院(茶室)有60家,妓女528人;三等妓院(下處190家,妓女。1895人;四等妓院(小下處)34家,妓女301人。以上共計妓院329家,妓女3052人。但實際上暗娼的數字很大,真正妓女的數字比這大得多。”據說妓院的房間很矮小擁擠,跟鴿子籠似的,隻能放下一張床及一桌一椅,那裏麵收容著煙花女子們扭曲的人生。幸好新中國成立後,妓女們也得到了解放。1949年11月21日,北京市各界人民代表會議通過決議,一夜之間封閉了全市所有妓院。“八大胡同”可以休矣!

葉祖孚先生曾重新參觀了從前妓院舊址。他去了朱芳胡同9號,原來是家二等妓院,叫聚寶茶室,門框上麵“聚寶榮室”四字猶存。“聽說在一次房管局修繕房屋過程中,居住在裏麵的居民憤怒地要求鏟掉門口這四個字,他們不願意這些象征恥辱的痕跡仍舊保存著。”朱家胡同45號,原先的妓院叫“臨春樓”(一聽這名字就很媚俗),門框上刻有“二等茶室”的字樣;裏麵的住戶,抬頭低頭都能看見,估計同樣很不是滋味。“這裏樓下5間房,樓上也是5間房,每間房約9平方米,原先樓上樓下都是7間房,每間房隻有6平方米,後來改成5間,略大了些,但仍是鴿子籠似的……”6平方米的空間,雖小,裏麵卻浸染著一部血淚史。當然,故事早已失傳了,麵目模糊的主人公也下落不明。妓院分三六九等,其中的頭等者,硬件設施要高檔一些,甚至很豪華,可以想見其門前車馬喧囂的情景,進進出出的都是舊時代的大款吧?百順胡同,就是精裝修的頭等妓院之集中點,專為上流社會提供服務的。譬如49號,是個四麵環樓的院落(屬於另類的四合院),“每麵4間房,樓上共16間,樓下也是16間,每間房均10平方米大。有個樓梯通到樓上,樓梯還結實,樓上還有雕花的欄杆。看了這個頭等妓院,可以想像從前這裏妓女倚門賣笑,過著紙醉金迷生活的樣子,從這裏散發出來的汙濁空氣腐蝕著整個北京城。”我嚐試用現成的古詩句串聯一番: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可惜隻批駁了站在台麵上的商女,沒來得及諷刺幕後的嫖客。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嫖客比商女更鮮廉寡恥——那是在花錢買“亡國”啊。頭等妓院除了經營“老本行”,額外還提供餐飲遊樂,堪稱全方位的服務。韓家潭27號,即叫做“清吟小班”的地方,“門口上麵有個名叫李鍾豫的人題了‘慶元春’三字,是這家妓院的名字。這裏院子比較寬暢,隻有南北兩麵有兩層樓房,每麵都是樓上4間,樓下4間,兩麵共16間房,房子比二等妓院要好一些,每間約有10平方米。這是富人們的銷金窟,除了可以嫖妓外,吃得也不錯,經過修理的樓梯上還釘著一塊‘本莊寄售南腿’的木牌,證明從前這裏的飲食水平。”連金華火腿都成為一大招牌了。隻是,聞風而至的公子王孫,並非真的垂涎於此地之夥食,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在乎美人之玉腿……樓宇間的妓女們,為投其所好,即使不會跳埃及的肚皮舞,也得將南美的大腿舞學上幾手。嘣嚓嚓,嘣嚓嚓。推金山,倒玉柱。

值得一提的是,這花枝招展的韓家潭(今名韓家胡同),曾是閑散文人李漁的隱居之地(大隱隱於市嘛)。“他生於明清之際,進北京似在入清以後,請張南垣為他在韓家潭壘石蓄水,仍以他在金陵的別墅‘芥子園’為名,題楹聯曰:十載藤花樹,三春芥子園。”此語我是聽詩人邵燕祥說的。我想,芥子園,恐怕是八大胡同地帶惟一的文化遺跡吧?想這放蕩不羈的李笠翁,即使挾妓醉飲,也不會怎麼臉紅的。他老人家並不在乎與八大胡同的秦樓楚館為芳鄰,不在乎後人說閑話。

而邵燕祥,50年代中期,曾和袁鷹結伴去韓家潭小學跟少先隊員們見麵。是否輔導作文?“那時候還不知道李漁在這條街上住過。隻知道韓家潭是所謂‘八大胡同’之一,不免有些感慨;當時看校舍破舊陰暗,猜想或許正是舊日青樓,又不便問,心中如堵。近年有時去鐵樹斜街(原名李鐵拐斜街,頗富民俗色彩,不知為什麼一定要改名,是怕誤解為嘲弄殘廢人嗎),房管所在那兒;左近屬於‘八大胡同’的石頭胡同、陝西巷,四十多年前已盡掃勾欄穢氣,不過民居沒太變樣;韓家潭胡同較大,寬敞些,但也絕無芥子園的痕跡了。”

前一段時間,有好事者,倡議修繕八大胡同妓院遺址,作為旅遊景點,吸引中外觀光客,哪怕是進行一番“憶苦思甜”的教育,也有積極意義。此言一出,在報端立即招致眾人反對:有人說,老北京的風俗,不能靠八大胡同來表現,有趣味的地方多呢,天橋、大柵欄、琉璃廠等等,夠玩的了;有人說,讓八大胡同重新曝光,不過是為了滿足某些現代人對妓女生活的好奇心與窺視欲,會產生毒害作用的。凡此種種,都恨不得將八大胡同夷為平地,最好是索性將其從中國人的記憶裏抹去。

抹,是抹不去的。八大胡同畢竟是北京特定的曆史階段的產物。至於是否有必要列為景點隆重推出?確實夠讓人為難的。懷古乎?懷舊乎?八大胡同,似乎跟巴黎的紅磨坊、紐約的紅燈區還是有區別的。東、西方的道德觀念,也還是有區別的。所以,本地雖然一直向外來遊客推薦“胡同遊”(坐在老式的人力車上,體驗一番“胡同竄子”的感覺),但八大胡同並未列入其中,即使不能算禁地,也屬於被(刻意)遺忘的角落。

像我前文中提及的葉祖孚、邵燕祥諸君,要麼是“微服私訪”,要麼是不期而遇,都沒有大張旗鼓的意思。我本人,也不大敢打著“文化考察”的幌子,去八大胡同探古溯源。甚至寫這篇文章,都不得不斟詞酌句,生怕錯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

至今沒踏訪過八大胡同舊地,加上不想招惹是非,隻得借助前人的文字,想像並評述一番這昔日青樓地帶的風風雨雨。

談論妓女,一如在談論洪水猛獸。八大胡同,乃至天底下所有的紅燈區,仿佛是人類囚禁、奴役自身的“動物園”。或者說,都展覽著人性向獸性演變的複雜過程。令後世之觀眾惆悵不已、五味俱全。是的,我們無意間目擊了人類心靈中曾有過的陰暗麵。華美的肉體與醜陋的靈魂,形成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