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京華煙雲 8.《八大胡同》(1 / 3)

第五章京華煙雲 8.《八大胡同》

談論妓女,是比較敏感的話題。但在舊時代,把妓女也包括在三教九流的範圍之內,與販夫走卒無異。因而我輩在梳理城市的往事時,似乎大可不必刻意回避。

雖然唐宋的詩人(譬如贏得青樓薄幸名的杜牧,以及擅長寫“花間詞”的柳永)與妓女的關係很密切,但妓女的影子仍然很難登上大雅之堂的,頂多屬於“民間團體”罷了。到了元朝,取代柳永之地位的是關漢卿,他作為當紅的詞曲作家出沒於勾欄瓦舍之間,與媚眼頻拋的歌伎舞女們打情罵俏。關漢卿生長於元大都,堪稱正宗的“老北京”了。他在脂粉堆裏一樣能找到大腕的感覺。

對妓女的記載一般隻能見諸於野史之中。恐怕要算《馬可?波羅遊記》,較早介紹了北京地區(時稱元大都)妓女的規模與狀況。馬可?波羅說新都城內和舊都(金中都)近郊操皮肉生意的娼妓約有2.5萬人,每百名和每千名妓女各有一個特設的官吏監督,而這些官吏又服從總管的指揮。給人的感覺,元大都對妓女也實行半軍事化管理,而督察大員相當於百夫長或千夫長,行之有效地統率著天子腳下的紅粉軍團。妓女甚至進入了這個歐亞大帝國的外事(外交)領域:“每當有外國專使來到大都,如果他們負有與大汗利益相關的任務,則他們照例是由皇家招待的。為了用最優等的禮貌款待他們,大汗特令總管給每位使者每夜送去一個高等妓女,並且每夜一換。派人管理她們的目的就在於此。”妓女的“覺悟”好像也挺高,“都認為這樣的差事是自己對大汗應盡的一種義務,因此不收任何報酬。”不知馬可?波羅統計的妓女數目是否有誇張的成分?其中是否包括未正式注冊登記的暗娼?“賣淫婦除了暗娼以外是不敢在城內營業的,她們隻能在近郊附近拉客營生……這些地方共有娼妓二萬五千人。無數商人和其他旅客為京都所吸引,不斷地往來,所以這樣多的娼妓並沒有供過於求。”看來那是一個“性解放”的時代。不過在當時,除了元大都之外,全世界恐怕沒有第二座城市,能養得起如此龐大的妓女隊伍。元大都的“客流量”真是太可觀了。

明朝的北京,紅燈區又是什麼樣的呢?我不太清楚。手頭沒有現成的資料。我隻聽說,導致吳三桂衝冠一怒的紅顏——陳圓圓,就是“三陪女”出身:“姓陳名沅,為太原故家女,善詩畫,工琴曲,遭亂被擄,淪為玉峰歌伎,自樹幟樂籍而後,豔名大著。凡買笑征歌之客,都喚她做沅姬。身價既高,凡侍一宴須五金,為度一曲者亦如之。走馬王孫,墜鞭公子,趨之若鶩,大有車馬盈門之勢。即詞人墨客,凡以詩詞題贈沅姬的,亦更仆難數。”後來,崇禎皇帝駕下西宮國丈田畹,以千金購之,將其包養起來。再後來,吳大將軍去田府串門,一見圓圓,驚為天人,愛得要死要活的……

明清兩朝,皇帝都住在紫禁城裏,妻妾成群。紫禁城儼然已成最大的“紅燈區”。大紅燈籠高高掛。隻不過三千粉黛,都是為一個人服務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宮女無辜(雖然也會爭風吃醋“搶生意”),皇帝才是天底下最貪婪最無恥的“嫖客”。明帝大多短命,想是太沉溺於女色的緣故。而清帝中,甚至出過覺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微服私訪去逛窯子的人物。鬧得最出格的是同治。他脫下龍袍換上布衣,讓小太監扮作仆人,頻頻光顧八大胡同,跟上了癮似的。結果染上梅毒,18歲暴卒。既誤國,又害了自己。

好像這也是有傳統的。更早的時候,宋徽宗就嚐過去民間做嫖客的滋味。他迷戀東京名妓李師師,偷偷挖了一條地道通往妓院。不僅跟“追星”的詞人周邦彥“撞車”了,還中過梁山好漢宋江的“埋伏”。

明末出了個陳圓圓,晚清出了個賽金花。賽金花絕對屬於“另類”。她生長於煙花巷陌,遇見大狀元洪鈞,就從良了。雖然隻是妾,卻以夫人身份隨洪鈞出使德、俄、荷、奧四國,算是出過遠門,見識了外麵的花花世界(甚至拜晤過維多利亞女王與威廉皇帝)。很出風頭的。自海外歸來,因洪鈞早逝,家裏斷炊了,就重操舊業。陳宗蕃《燕都叢考》記載:“自石頭胡同而西曰陝西巷,光緒庚子時,名妓賽金花張豔幟於是。”以昔狀元夫人及外交官夫人之身份倚門賣笑,本來就適宜作為花邊新聞炒作,賽金花的“生意”一定很不錯,弄不好還能成為巴黎茶花女式的傳奇。偏偏賽金花天生是盞不省油的燈,又卷入了更大的是非:八國聯軍侵占北京期間,她與德帥瓦德西鬧了場滿城風雨的“跨國之戀”……真不知她怎麼想的。

1936年,劉半農領著研究生商鴻逵訪問人老珠黃的賽金花,由賽口述、商執筆,寫了本《賽金花本事》。此為比當代的暢銷書《絕對隱私》要早得多的“口述實錄”。“大學教授要為妓女寫書,轟動了整個社會,書出版後銷售一空。”(葉祖孚語)

說起老北京的妓院,人們首先會想到八大胡同。所謂八大胡同,並非某一條胡同的名稱,而是由八條胡同組成的,位於前門外大柵欄附近,因妓館密集而成一大銷金窟。《京都勝跡》一書引用過當時的一首打油詩:“八大胡同自古名,陝西百順石頭城(陝西巷口的百順胡同、石頭胡同)。韓家潭畔弦歌雜(韓家潭),王廣斜街燈火明(王廣福斜街)。萬佛寺前車輻輳(萬佛寺係一小橫巷,西通陝西巷,東通石頭胡同),二條營外路縱橫(大外廊營、小外廊營)。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胭脂胡同)。”

民國後,袁世凱擔任臨時大總統,為八大胡同火上澆油。他出手很“大方”,花高價收買參、眾兩院800名議員(號稱八百羅漢),每人月薪800塊現大洋。而國會的會址位於宣武門外象來街(今新華社),“錢來得容易也就花得痛快,南城一帶產生了畸形的繁榮,許多商界、娼界的人士直至40年代還津津有味地談起‘八百羅漢’鬧京城時的盛況……古有飽暖思淫欲之說。‘八百羅漢’酒足飯飽之後,當然不乏有些尋花問柳的青樓之遊。位於前門、宣武門之間的八大胡同是北京的紅燈區,許多妓院竟然掛出了‘客滿’的牌子。”這段文字,見之於方彪著《北京簡史》。唉,八大胡同,竟然“載入史冊”了。

八大胡同曾是賽金花“重張豔幟”之處,但畢竟出了小鳳仙那樣真正的義妓。袁世凱複辟稱帝期間,滇軍首領蔡鍔身陷虎穴,為擺脫監控,假裝醉生夢死,放蕩不羈於八大胡同,因而結識了出淤泥而不染的小鳳仙。小鳳仙膽識過人,掩護臥薪嚐膽的蔡將軍躲避了盜國大賊的迫害。“一九一六年,一個叫蔡鬆坡(蔡鍔)的人,在雲南舉行了倒袁起義,打碎了袁世凱的迷夢。這位蔡鍔的名字永存於北海西北角的鬆坡圖書館。麵對蔡鍔的起義,袁世凱籌劃已久的君主製度像一枕黃粱般破滅了……”(林語堂語)蔡鍔為中國的民主製度立下汗馬功勞,其中似應有小鳳仙的一份,多虧她助了一臂之力。古人常說英雄救美,可這回卻是淪落風塵的美人救落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