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金代以前的白塔,有的倒塌了,有的被拆毀了,所剩無幾。崇文門外原有一座建於金大定年間的彌陀塔,明景泰二年(1451年)更名為法藏寺塔。這座高十丈、共七層的空心塔,可供遊客順著樓梯攀爬——站在頂層,一直能望見香山,即從北京城的東南角望到西北角,視線毫無阻礙。可惜堅守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這座苟延殘喘的古塔還是被拆除了——因其笈笈可危,布滿裂痕,而且像比薩斜塔一樣站不直了。房山雲居寺,令人欽敬之處,不僅在於它珍藏著曆時千餘年的隋唐石刻經,還在於其擁有北塔——在這座八角筍形的唐代舍利塔四角,又名有小唐塔一座,分別建於唐睿宗景雲二年、太極元年(710年、712年),和唐玄宗開元十年、十五年(722年、727年)。我去雲居寺參觀,撫摸著冰涼的磚塔,有夢回唐朝之感它是有福的——居然像唐詩一樣流傳下來了,戰勝了時間!與北塔相對,原來還有一座南塔,係建於遼代天慶七年(1117年)的壓經塔。隻是北塔尚存,南塔卻不幸地毀於劫亂。
建築學家梁思成,是很反對對古塔的破壞的。西長安街上,原有金代慶壽寺雙塔,非常漂亮。可惜解放後擴路時還是將其拆除了。梁思成感到無比痛心:“對北京這個曆史留下來的傑作,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它是封建社會的精華,它完整地反映了封建時代的政治、經濟、文化、思想……像龍須溝這樣的地區當然必須改造,但是比如像西長安街上金代慶壽寺雙塔,為什麼一定要把它拆掉?為什麼不能把它保留下來做為一個街心小綠地看一看?”雙塔的消失,在他心中就如同老北京的兩根肋骨被抽掉了。
如今的北京,還剩下多少座古塔呢?還剩下多少根老骨頭呢?
林語堂認為在中國所有的寺廟建築群中,寶塔是至關重要的部分:“事實上,最古老的寺廟惟一保存下來的部分通常就是寶塔。它就像一個花瓶,孤零零矗立在那裏,完全依賴線條與形態的安排來體現其造型之美。在西方城市中,教堂的尖頂為人們提供了陸上標誌;在中國的風景中,寶塔起著與之異曲同工的作用。也虧他能想得出來——把寶塔比喻為東方的花瓶。隻是這花瓶的存在並不是插花之用,而是為了供奉聖徒的遺骨,抑或收藏佛經(通常壓在塔基的地宮之中)。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與西方教堂的尖頂具有同樣的神聖性與號召力。“塔是中國風景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它是一種高閣式建築,底寬邊窄,但與閣不同的是,它不用於居處,而用於表現佛學。”當然,外來的佛教思想有時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國傳統宗教的影響——因而產生了那種經過變形與修飾的樓閣式佛塔或密簷式佛塔,有著純屬裝飾性的不透光的窗戶,懸掛在翹簷下的風鈴,圓形、六角形或八角形等多種形狀……林語堂覺得這種類型的佛塔有兩個絕好的代表:北京西北角位於郊區的五塔寺和西山附近的碧雲寺。尤其後者(乾隆皇帝於1748年命人修建的佛塔)”,是同類建設中最為完美物”,共十三層高,登上塔頂盡可遠眺北京城。
林語堂同樣也很關注北京的一些印度支那風格的舍利塔,把北海白塔列為最突出的代表,它與妙應寺白塔堪稱“絕妙的一對”。他談論妙應寺白塔尤其有趣,偏偏認定它狀如意大利紅勤地酒瓶——這是北京城裏一瓶古老的洋酒?他還感歎:“康熙和乾隆皇帝時期,白塔寺得到了很好的保護和修繕,但如今的白塔已陳舊破敗不堪,寬敞的寺院成了定期廟會的場所,成了廢銅爛鐵、水果蔬菜的交易市場。“民國期間,白塔寺的廟會確實很有名:小商小販們在莊嚴的白塔底下念著生意經。隻是解放後就取締了。不知道白塔——究竟是喜歡熱鬧呢,還是喜歡清靜?
在林語堂眼中,北京的塔要麼像東方的花瓶,要麼像西洋的酒瓶。總之,這種宗教建築帶有器皿的性質。一種被放大了的富於審美趣味的器皿,一種神聖的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