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才悔不當初。但是一切為時已晚,他想要悔過卻來不及了。
瑪吉阿米問我:“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麼道理?”
我說:“它告訴我們,幸與不幸,隻在一念之間。如若不是因為他過分的貪念,在祈求佛祖的最初,他其實已經登臨仙境。倘若不是仙境,他
又如何見到佛祖?而他,過分執著於俗世俗念,有了金錢、名譽、地位、美人仍不知足,妄想成仙,甚至想不經修悟直達仙道,惹怒佛祖,自然是永世悔過。”
“你又有何心願?想成仙麼?”她的神情洋溢著青春之美,試探著輕聲問我。
“成仙,或者成佛,都是凡人的心願。既是凡人,便安於凡人的樂趣,與入仙境沒什麼兩樣。”
“你不想成佛……”
“是的,我從未想過成佛。成事在人而不在天,倘若臣服天的意願,不是反而束縛了自己的快樂嗎?”
若要隨彼女的心意,今生與佛法的緣分斷絕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嶺間去雲遊,就要把彼女的心願違背了。
大昭寺,藏語為“祖拉康”、“覺康”,佛殿之意。吐蕃王朝時期,藏王鬆讚幹布為迎娶尺尊公主入藏而興建。鬆讚幹布分別迎娶來自尼泊爾的尺尊公主與來自中原的文成公主,這兩位公主進藏時各帶入一尊釋迦牟尼佛八歲等身像與十二歲等身像。後文成公主帶入的十二歲等身像被供奉於大昭寺,八歲等身像則供奉於小昭寺。格魯教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為歌頌釋迦牟尼佛祖的無量功德,召集各派僧眾,在寺院舉行傳昭大法會,這便是“大昭寺”的由來。西藏眾寺廟多數歸於某一藏傳佛教教派,而隻有大昭寺是各教派共尊的神聖寺廟,其地位淩駕於其他寺廟之上。大昭寺內佛殿主要有釋迦牟尼佛殿、宗喀巴大師殿、觀世音殿、鬆讚幹布殿、班達拉姆殿、神羊熱姆傑姆殿、藏王殿等。寺內各種木雕、壁畫精美絕倫,空氣中彌漫著酥油香氣,慕名而來的藏民虔誠地參拜轉經。
自西藏“政教合一”之後,五世達賴建立起統領藏區的“甘丹頗章”政權,而執事機構便設立於大昭寺內。大昭寺殿高四層,整個建築金頂、鬥拱為典型的漢族風格,雕梁則為藏式,主殿二、三層簷下排列成行的一百零三個木雕伏獸與人麵獅身,呈現出尼泊爾與印度的風格特征。寺內有長近千米的藏式壁畫,即《文成公主進藏圖》與《大昭寺修建圖》,另有兩幅刺繡護法神唐卡,是格魯教派供奉的密宗之佛中的兩尊,為難得的藝術珍品。
我帶瑪吉阿米遊曆八廓街與大昭寺,我們走向轉經道,隨著人群緩緩遷移。我牽住她的手,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安寧。我與她,從來隻有黑夜相見,不能暴露於日光之下的愛情,不能光明正大立於身畔的愛人……於此,我心有愧欠。
選擇黑夜,源於我對她的保護,我害怕不幸的事情再次降臨到這個美好的女子身上。但是,我又抵擋不住與她在一起的誘惑,我想要世人看見我們出雙入對,恩愛相依。即便不知我與她的身份,我也深感這一刻,歲月靜好,永生銘記。
我們隨著人流轉經,走向大昭寺。圍繞大昭寺矗立著掛滿經幡的經杆,藏語稱作“塔青”,即“大經杆”、“大法輪柱”之意。每一個“塔青”都有自己的名字與獨特的來曆。大昭寺正門前的經杆名為“覺塔青”,又名“覺牙達金”,意為“給釋迦牟尼佛的供奉”,相傳是鬆讚幹布為迎接釋迦牟尼佛像的到來而豎立。藏族姑娘年滿十六歲時,就要到這根經杆下舉行成人儀式。藏族姑娘在慶賀成年那一天之前,父母會為她們準備好豐富的珠飾,尤其是名為“巴珠”的頭飾。“巴珠”非常漂亮,它先用假發做成三團高高聳起的發髻,戴上頭頂的時候,那三團發髻可以擺成三角形,每團發髻的頂端係上一顆又大又圓的珠球,再用精心串好的珠鏈將發髻圍繞裝飾起來。“巴珠”由父母親手製作,將對女兒的期許與厚愛編織其中,盼望女兒早日長大,嫁個好人家。貧苦人家若沒有珍珠、寶石與珊瑚等珍貴飾物,便想盡辦法找來廉價的假珠飾作替代,盡可能給女兒做一頂滿意的“巴珠”。他們珍愛自己民族的傳統與習俗,虔心地恪守它,細細品味儀式中的每一個細節。
當舉行儀式的這一天來臨時,父母親手為女兒戴上“巴珠”,然後再用各式各樣的珠飾將女兒細細裝扮一番。最後,讓女兒圍上名為“幫典”的長圍裙。少女在父母與鄉鄰的陪伴之下,來到“覺牙達金”大經杆前。她先在經杆上掛起一條哈達,然後在經杆旁邊燃起香火,圍著大經杆一圈一圈地轉經。在這莊重神聖的氣氛之中,親人、族人、鄉鄰……在場之人皆站於經杆前為少女祈福。這便標誌著少女正式邁入談婚論嫁的成人時代。
我牽著瑪吉阿米的手,慢慢走向傳說中的“塔青”。在我以六世達賴的身份進入大昭寺參加法會時,從不曾細細觀賞過它。而今,我站在它的麵前,仰望那迎風飛舞的經幡,心中湧起千頭萬緒。
我問身邊的女子:“你成年之時,可曾到這裏轉經?”
她黯然地搖了搖頭,“我出身低微,父母供養不起我,我很早就出來謀生。我已忘了成年時的情形,十六歲,花一樣美好的年紀……對我來說,它不過是我起早貪黑忙碌人生的某一天而已,並沒什麼值得紀念。”
我輕輕摩挲她的手指,“姑娘成年理應得到祝福,現在為時不晚。我們不妨來試一試。”
我牽起她的手,圍著直入雲霄的經杆一圈一圈地轉經。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八廓街東南角的那根經杆名為“甘丹塔青”,相傳當年宗喀巴大師聽聞甘丹寺落成時,難以克製心頭喜悅,順手將藤杖插在地上,對著甘丹寺的方向祈禱祝福。後來人們將藤杖裝進巨大的木杆,栽在了他祈禱過的地方。而八廓街東北角相對應的經杆叫做“嘎頓塔青”,即人們為了紀念五世達賴時期保衛阿裏的蒙古將領嘎頓澤旺,將他用過的長矛裝進巨大的木杆栽下。
每年的藏曆臘月初八,有專人將經杆放倒在地,換下被風雨侵蝕的舊經幡和哈達。而到了藏曆正月初三,煥然一新的經杆在眾人齊心協力之下高高地豎起,又為新的一年祈福。
我們步入大昭寺的正殿,見到久違的釋迦牟尼佛像。與往年親見不可同日而語,這一次,我帶著心愛的女子來,與其說懺悔,不如說祈求。我祈求仁慈悲憫的釋迦牟尼佛祖,能夠原諒我的罪過,保佑我與牽手的女子一生一世一雙人。
大殿金碧輝煌,佛龕前的長明燈照亮殿宇。瑪吉阿米伏地虔誠地許願,而我,站在她的身旁久久不動。我與佛祖麵向而立,他仿若對我微笑。
我驀然想起曬佛法會上,我與佛祖那一次無聲的相問。我想起了蓮花生的誓言,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美麗如蝶的女子,心神隨之而去。我想,我終究是無能之人,保全不了心愛的人,任由她們顛沛流離。我望向心愛的女子,想成全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神話。我不會再愛別的女子,不會再與她分離,無論去路多麼艱難與險峻,我也要緊緊握住她的手,永不放開。
光明之主駕著七馬神車,在金色的晚霞中消逝了,美麗的拉薩古城變得朦朧而神奇。八廓街燈火輝煌,如同滿天熠熠生彩的繁星。明月初升,河流奔騰,人潮環繞著大昭寺轉山轉水。祈禱聲,誦六字真言聲,高亢澎湃的民歌,低柔纏綿的愛語……我們在潮起潮落的燈火闌珊處忘情擁吻。
不論來世如何,不論過往如何,我唯願與她此生相隨。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