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無明。無始無明。
他談五世達賴,談桑結嘉措,談起他們博學睿智的見地,優雅不凡的談吐,與情深意篤的關係。他們互相信賴,彼此珍重,是師生,是知己,也是最親密與穩固的同盟。
情同父子。我想起這個詞,民間傳言桑結嘉措是五世達賴的私生子,才會蒙五世達賴如此大的恩寵。桑結嘉措的父親名阿蘇,母親名布赤甲茂,他還有一位聲名顯赫的叔叔,便是第二任第巴——仲麥巴陳列嘉措。
桑結嘉措自小在叔叔的教育下,得到很好的教養和熏陶。八歲那年,他被送入布達拉宮,開始接受全麵而係統的經學教育,由五世達賴親自當他的引師,教授他佛法經典、宗教政論。梵文、詩歌、醫學、天文、曆算……這些龐雜的學科他一樣沒有落下,五世達賴將他當作繼承人般栽培。如此嘔心瀝血,他果然不負所望,成長為一名傑出有為的學者,深諳佛法與政史。
桑結嘉措,似乎天生就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家,具有非凡的學識與政治才幹。他在前人基礎之上,對《四部醫典》進行了整理、修訂與注解,使得這一寶貴的醫學巨著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此外,他耗費數十年的時光編著《醫學廣論藥師佛意莊嚴四續光明藍琉璃》、《黃教史》、《法典明鑒》、《五世達賴喇嘛傳》等二十餘部有關藏族曆史、宗教、文化、醫學、天文、曆算、法律等著作。在拉薩藥王山上建立醫學利眾寺,開設多門課程,除學習書本上的醫學知識以外,他要求學徒臨床實踐並到外地進行實地考察,取長補短,將西藏的醫學成就推至一個更高的領域。
無疑,他比誰都勝任第巴這一任重而道遠的職位。然而,就在他當政之前,屢次三番拒絕繼任。五世達賴親點他為第四任第巴時,他以“年紀太輕、閱曆不夠”為由婉言謝絕。而後,第四任第巴羅桑金巴卸職,五世達賴再一次要求他出任第巴這一要職,甚至為防止他再次拒絕,事先頒布文告,詳細地向三大寺僧眾陳述桑結嘉措虔敬的品質與優異的學識,要求僧眾同意他繼任第巴。於是,桑結嘉措便在眾僧的推舉之下,在五世達賴關懷與殷切的目光中,登上了第巴的寶座。
若說桑結嘉措是五世達賴的親子,這種妄意的揣測實為褻瀆。若可以,我與第巴,與五世班禪也能夠情如父子。這世間,緣分是為注定,譬如尊者與第巴,又譬如班禪與我。
一切諸如來,
境界亦如是。
遠離語言道,
不可為譬喻。
諸佛覺悟法,
性相皆寂滅。
如鳥飛空中,
足跡不可得。
這是一個華枝春滿的世界,當然也會陰雨綿綿。我們的人生,執著與放下,都是自己的念因。你不必因為天空下雨或者放晴而心懷悲傷與戀慕,你置身紅塵,當明了紅塵的態勢,參悟世情。如若你在“情”字一事上輸了,你要知道,你不是輸給了某個人,不是輸給時間,也不是輸給自
己搖擺不定的信仰——你輸給了世情。
青青翠竹,
盡是法身。
鬱鬱黃花,
無非般若。
青青翠綠的竹色,都是佛陀清淨法身的顯化。
鬱鬱繁茂的黃花,都是佛陀般若智慧的流布。
雪頓節,每年藏曆的六月末至七月初,是西藏最為傳統與盛大的節日之一。“雪頓”之意,“雪”即“酸奶子”,“頓”,“吃”或“宴”的意思。“雪頓節”,藏語解釋為“吃酸奶子的節日”。
雪頓節起源於公元十一世紀中葉,那時隻是一種純宗教性質的節日。
民間相傳,佛教的戒律有三百多條,最忌諱的便是“殺生”。夏季草木滋長,百蟲驚蟄,僧人外出難免踩殺生命,有違“不殺生”的戒律。於是,格魯派規定,每年藏曆六月十五日至三十日為禁期,全藏大小寺院的僧徒不準外出活動,在寺廟裏行三事,即長淨、夏日安居直至解禁。待到解禁之日,閉關的僧人們紛紛出寺下山,這時,農牧民熱情地獻出準備好的酸奶子,為他們舉行郊遊野宴,在歡慶盛典上表演藏戲。這便是雪頓節的由來。
原先,雪頓節以哲蚌寺為節日活動中心,故而稱為“哲蚌雪頓節”。
待到五世達賴時期,五世達賴從哲蚌寺移居布達拉宮,每年的雪頓節先是在哲蚌寺舉行藏戲表演,第二日則在布達拉宮為達賴喇嘛舉行演出。
我成為六世達賴的第一年,在布達拉宮初見雪頓節的盛況。相傳,五世達賴非常喜歡藏戲,雪頓節這日,他親自到哲蚌寺觀看來自各地的藏戲表演,如若遇到中意的表演者,他會親自會見並且賜予豐厚的獎賞。
參加雪頓節演出的共有紮西雪巴、迥巴、降嘎爾、香巴、覺木隆、塔仲、倫珠崗、郎則娃、賓頓巴、若捏嘎、希榮仲孜、貢布卓巴十二個藏戲團體。對於這些藏戲表演者而言,能夠為尊貴無上的活佛表演是他們一生最大的心願。
我端坐布達拉宮的聖殿,眼前是一群戴著神秘麵具、穿著華麗戲服的舞者,他們將在我的麵前表演盛大而莊嚴的舞姿。拉薩城之巔那些可歌可泣的傳說,遙遠的邊域荒漠相傳的生生不息的誓言,將一一在這神聖而隆重的節日上演。
有始有終。藏戲作為壓軸戲出場,敬獻給一座城池的王,而曬佛法會便成為人民的盛會。它是雪頓節最隆重的開場,佛的真容將於這日在萬民麵前展現。
你無法想象,拉薩城百鳥飛翔的天空之下,日光傾城,色彩絢麗的唐卡徐徐展開,漫山遍野的信徒屏住呼吸,等待釋迦牟尼佛展露安寧祥和的容顏。天宇蒼穹中,待他麵向世人、緩緩展現慈悲如蓮花的麵容時,來自四麵八方的信徒虔敬地俯身朝拜,默念誦經的真言。拉薩城的天空,永遠那麼高遠潔淨,東方,雪白的仙鶴在浩瀚廣袤的深空飛翔。日出的盡頭是
一片蔚藍的海,身披袈裟的僧人閉目默念,海浪隨著低沉的號角聲響徹山穀大地。
我在人世之前,心隨人世而去。我與佛相對,直麵他無言的叩問。他悲憫如蓮花的容顏仿佛無聲歎息,令我一向高傲的麵容瞬間失色。
我記得佛的話語,卻忘記相問的初衷。我在人海之中尋覓一個日月永不相見的起源,如同,我背棄凡塵之後又惦念追隨……當夜幕緩緩降臨,
昭日輪換新月,當那神秘幽靜的麵具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現出與佛不一樣的溫柔時,我錯覺般地以為,我的這一生就要隨之而去了。
簡兮簡兮,
方將萬舞。
日之方中,
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
公庭萬舞。
有力如虎,
執轡如組。
先秦《詩經》雲:“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左手執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萬舞者乃西方之人。“有力如虎,執轡如組”的萬舞形象,既有虎跳般的舞態和踏跳力度,又有“執轡”如“執組”般的組舞形式。
西藏宗教史書《宗派源流》記載:從聶赤讚普至三十一代讚普均以“苯教治國”,其“重鬼右巫”的傳統信仰在當時取得了人們的敬仰而得以傳播。格魯派的轉經路線是按照“雍忠”(吉祥之意)進行的,其路線為“左”行的順時針方向。而藏族原始宗教“苯教”,與格魯派恰恰相反,他們的舞蹈是按照“右”行的逆時針方向行進。這種古老的組舞和圈舞的形式,先後流傳於氐羌部族以及與其有著血緣關係的藏族中。這些舞蹈大多以圍圈“右”行而舞,舞者自唱自跳,舞蹈動作大多呈胴體的軸向轉動,並帶動身體同邊行舞,伴以屈膝顫動韻味的風格特征。
在我三年近乎幽閉的生涯當中,除了每日必不可少的學經、辯經之外,唯一與風花雪月接近的二事便是作詩與起舞了。
我身故之後,百年為世人紀念與傳頌,皆是因為我年少之時寫下的情詩。甚少人知曉,除了那些纏綿悱惻的情詩之外,我還有一個鍾愛,古老的神舞。
後來,我耗盡半生的時間去研究各族各派最原始的舞蹈,嚐試挖掘與其相關聯的上古傳說。羌族部落的神話傳說裏,遠古的“天神”木比塔用九朵雲創造了天,用蟾蜍(蛙)的外皮創造了地。蟾蜍皮此起彼伏,他便用木棒捶砍,捶平了的地方是平地,砍下去的是山溝,而沒有觸及的地方便成為高山。納西族古老的《金色神蛙舞》、藏族《青蛙騎手》的傳說,皆表明了與之相關聯的親緣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