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卷入漩渦(3 / 3)

小室穀沒有會回答。沉默著,露出有點苦惱的表情看著良也。在他有點清瘦的臉上,深深眼窩裏的眼睛中,好像是考慮著怎麼回答對良也有益,自己適當妥協的事情良也卻冒然地挑戰,對此他有幾分羨慕,露出想起值得懷念的早已失去的青春的表情。或者說,他是想甩開“那個答案應該是最了解葉中茜的你考慮的事情”的想法。

過了一會兒,小室穀轉換情緒,問:“克子身體好嗎?”良也隨之鬆了一口氣,立即回答道:“啊,現在我們家正在新建中,我看她因為有這事,勁頭才不一樣吧。”小室穀說:“人不論是誰,可能都需要當前身邊的目標。目標可能是為了緩和生活下去的辛酸才存在的。”

良也他們的搬家計劃出了差錯,是在他和剛回國的小室穀深入談話後不久。

委托做設計的是克子同級生的丈夫,他打電話到良也的報社,說:“出事了。委托施工的裝修公司沒有了。”良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反問後,知道,好像裝修公司倒閉,一家人都躲起來了。“倒閉的原因不清楚,恐怕是因為從町金融機關那裏借了高利貸吧。就是過去說的乘夜外逃。我在訂施工合同的時候就自動上了保險,所以不光是你那裏,就連我受到的經濟損失過一段時間也就會填補上。問題是新施工人員的選擇,以及不推遲搬家時間的話怎麼做才好這件事。真的很對不起,我想聽一下您的意見再做事後處理,所以等您的聯絡。”他說。

良也罕見的從報社打電話回家。她已經知道了裝修公司的事,說:“剛才打電話了。我說這不是說笑吧,生氣了。”聽了這話反倒使良也感到安慰,說:“那不是設計事務所的責任再說‘用當地施工業者會比較方便’當時讚成的也是我們。問題是工程要推遲很久,不管怎樣,今天等我回去後一起商量一下吧。”然後掛斷電話。

良也回到家時,克子已經平靜了,“但是他是我介紹的,所以我也有責任。這麼一想我就更加生氣,不管怎樣,我想必須先向你道歉。對不起,知道這後一點點平靜下來。不能放過的是不在了的裝修公司吧。”她把到剛才為止的思考經過告訴了丈夫。

“不過,沒有故意倒閉的人,所以裝修公司本身也是很大的受害者。”良也一邊想真正可惡的可能是金融業者,一邊解說著。

“隻是,要是那麼說的話,損失的就隻是我們啊。”克子再次露出氣憤的表情,良也以半放心的感覺看著第一次露出這樣表情的她。

以前也會偶然想過和克子共同工作的事,而這次建新家就是第一次。

要是生了孩子,兩個人就不會不合力,因此意見不一致,也能鍛煉二人。

這次建新家,克子意識到自己被委托承擔相當多的工作,所以勁頭十足。通過同級生想起了她丈夫是設計師的事。

另一方麵,良也還沒有和克子深入說過,搬家時把現在住的阿佐穀的房子重建這件事。時間他偷偷計劃是在來年五月。一般的進度自然會變成那樣。搬完家1至2個月後,良也打算一個人去香港出差,已經早早向報社提出了申請。克子把新家整理得便於使用那段期間,自己不開口比較好,這是表麵的原因。從英國回到國家整體製度不同的中國後,香港會怎麼變化,考察這個,至少需要包括七月回歸時間點在內的一個月時間,可能的話,需要更長的觀察時間,這是作為記者的表麵理由。另外,如果能在香港呆那麼長時間的話,是不是多少能找到一點茜的消息的線索,良也心中也有這種期待。

如果真像團特派員推測的那樣,香港的商店裏有蠟染或傳統工藝品這類東西的話,茜就應該會出現在那些地方。蠟染或叫做爪哇印花布的東西的產地現在還是以爪哇島和巴厘島為中心。她即使沒出現,仔細調查下香港的商店的話,找一個日本的在爪哇作蠟染的女作家也不是什麼不能實現的事。

另一件事,重建阿佐穀的家的目的,他說過要把它當作公寓準備給克子老了以後用。剛開始她很討厭,說:“就好像你會先死似的。”但良也堅持男女平均壽命差這個理由。話雖如此,良也有時也偷偷想要把其中一間作為自己的工作間。但他對此隻字未提。

良也沒有討論即使是同樣的公寓應該有什麼樣的特征這個問題。克子對在幼年時期生活過的地方附近建新家很熱心,但卻對應該是將來生計依靠的房子不太關心。

向一些記者朋友問了一下,無論是住公寓還是住集體住宅,他們會因年齡、家庭構成、富裕度等不同,對居住條件產生的不滿也各式各樣。然而在既不是城市中心也不是郊區的阿佐穀,在距車站步行不到十分鍾的條件下,有沒有托兒所、聚會場所,附近有沒有便利店,有沒有使用方便的停車場等,要求有共同的條件。良也想到一樓一半左右的空間進駐一家咖啡店怎麼樣時,考慮和忠一郎商量一下看。

公團那樣的集中住宅有聚會場所,但要使用必須提前一周提出申請,還必須寫出使用目的或集會人數等,非常不方便。不過,如果不能使用的話,管理人也會覺得省事吧。這麼一想,不能認為現在盛傳的規定緩和與這種機關流排除有關係,可以說“讓它自由做專門的企業活動”,這種財界建議是走在前麵的意見,良也腦中不知不覺中變成以批判政府和財界結束。

裝修公司失蹤大約十天後,從設計事務所來電話,說是想緊急見麵。良也提前下班去了負責設計的男子在新宿的事務所。

“為難的事明了了。大轉包施工公司幫忙調查得知,預計的材料等全部被債權者拿走了。所以,搬家的時間無論如何也要在明年五月的話,隻能使用規格版的材料。”克子同級生的丈夫滿臉困惑地說。

“這樣啊,我還沒跟我妻子說過,我明年在香港回歸中國時肯定會去長期出差,所以想在那之前搬家。”良也也為難地考慮著說明了情況。

“如果那樣的話,那就盡可能更換成現成的材料怎麼樣?同時,在設備、室內設計上再追求良好的居住感覺。”設計技術者說。用這種方法成本也會下降,更快的是使用鄰近區劃剛開始生產的材料。“隻是,它的缺點是外觀和周圍相同,不顯眼。”設計師叮問道。

終於到了準備搬家的時間了,克子說:“最近很方便。從裝箱到打包全部有專門的人去做,你盡管去上班吧。”良也心裏很著慌。

雖然知道有“什麼都能打包”這樣的服務,而且從搬完後的行李拆卸到安放都能給做,但之前沒有想過克子會安排得怎麼那麼好。“工人什麼時候來?”良也問道。克子露出驚訝的表情說:“不是下周二嗎?所以才決定這周日去外麵吃飯的啊?”良也隱約地想起,克子確實說過這些話。一直住在母親家的良也沒有搬家的經驗可能也是其原因。但是他還有另外一個擔心,那奪去了他過多的注意。那是他把不想讓克子看到的茜過去的信都鎖在抽屜裏麵的事。他也想著必須得早點轉移到別的地方保管,但拿著一摞信上班總覺得麻煩,所以一天拖一天就變成現在被克子催促這個樣子了。不得已,就暫時放在公司的衣帽間吧,也沒有太多,他重新考慮到。“周日吃什麼呢?”總算問了克子。

想著早晨的對話,在朝報社去的電車上,良也對作為知識了解的“現代社會的構造變化”和經曆過後了解的東西之間有很大差這點,覺得現在越發切身感受到了。同樣的事情放到戰爭體驗上的話,緬甸、印度尼西亞、以及新幾內亞,快速轉一下也好,必須到當地走一走,他對自己說到。然而,在遭受最大傷害,且日本軍死者數量也多的中國大陸怎麼樣遊曆戰爭遺跡才好呢?

此外,克子的指揮直截了當,結果她成了搬家工作的主力。她可能是覺得良也接受了自己近乎任性的希望同意搬到玉川學園前住,所以對於家裏的設計變更也積極地讚成了。二人間從沒有過這種融洽。

隨著奧姆真理教事件在法庭的繼續審理,它隻留下凶殺事件的性質,而神秘的部分消失了。

檢察理論和法律理論的攻防,是站在健全的市民社會這個共通基礎上戰鬥的。

良也按照預定,搬完家大約一個月後,見證了從英國回到中國的香港回歸現場,采訪圍繞回歸的各國的反應,以及歡迎新統治者的香港本身的反應。他被允許做一個月包括新加坡華僑反應在內的采訪,所以良也在電話中和團商量,采訪計劃向往常一樣製訂得很密。期間,以“常規事件的采訪”這種形式定了幾天的休息時間,想打聽茜的消息。果然和三年前不同,機場人山人海的,表現出回歸意義之大。

回歸當天下雨了。傍晚一度停了但馬上又下了。會場設在幾個連接的大帳篷裏,台上,中國代表江澤民接受了英國查爾斯王子歸還香港的通知,儀式開始了。雨滴擊打帳篷的聲音變大了。團在良也旁邊小聲說到:“若在日本,肯定會說這場雨表現了香港人的心情,可能會被寫成留客的雨吧。”英國國歌換成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歌。兩國首腦登台,閃光燈一片。會場幾處放置的電視播放了英國國旗降下,五星紅旗緩緩升起的場景。另外,可能是事先拍攝的影像,還播放了隔斷中國和香港的門被打開,人民解放軍隨車進入香港的情景。

不久,煙花一齊燃放。那是香港政府準備的祝福的煙花。煙花數次在雲中綻放成大朵的花後消失了。

儀式結束,首先查爾斯王子作了簡短的演說。良也覺得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遺憾。接下來登上演講台的江澤民不由得露出微笑的表情,讀著原稿的動作看起來像在壓抑著激動的心情。

在這一曆史瞬間,互爭勝負、相互對照的二人表情使人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曆史這種東西,良也一邊忙著寫字一邊想著。

似乎是在香港政府工作的幾名男女隨著今晚乘坐專船返回倫敦的查爾斯王子向離開政府的英國總督進行臨別的問候。

良也迅速返回賓館,以在慶典時寫的筆記為藍本給總公司發去了報道。在“帝國主義消失的日子”這個臨時的標題下,按照約定歸還香港,是英國保持威信的唯一選擇。今後的亞洲課題就是不要求領土的帝國主義和怎麼戰鬥,以這些主題為中心描寫了回歸的情形。

和團一起傳真了三頁原稿後,良也二人去了纖維公司員工住宅樓中的日僑俱樂部。

這一天果然有眾多的會員。三年前,在中國對香港采用什麼樣的政策上意見有分歧,但現在中國政府打出了一國兩製的政策,這晚的討論是以對實際情況的推測為中心,大家說得興致勃勃。

作為主人的當地法人纖維公司的社長,以前開始就紅的鼻子看起來更紅了,可能是因為允許自己隻有今晚喝多少都沒關係。在香港一直很辛苦,對於這一天的回歸儀式他的感慨會分外深刻吧,良也想。

被紅鼻子社長問意見的良也,把剛發回本社的報道簡單的說了一下。

“接下來就是台灣了,有這種說法吧?”不知道誰這麼問道。良也回答說:“不是,今天的回歸和台灣問題性質完全不同。”聽了他的話,紅鼻子社長又補充說:“台灣和中國的關係屬於國內問題,所以不能以同一論調討論。”

累了,回到賓館,良也不由得把自己三年前的狀態和現在作了比較。那時正是繼承父親的一部分遺產的異母哥哥的公司股票在東京市場二部剛剛上市的時候。這次,是在自己把股票換成資金剛搬到新建成的家之後。

一想到自己在個人生活中來了香港兩次,就考慮,如果第三次來這裏的話,會是在什麼時候。腦中又浮現出茜的身影。

團提議說:在回歸前後的兩周,商業都處於開門無業的狀態,所以大概茜不會出現在這裏。這期間就去商業街轉轉,隻調查能調查的。方法是拿著茜的照片去經營東南亞製品的商店,問交易對象中有沒有這樣的女性。他沒什麼自信的主張說:“可能舉的例子不好,我總覺得這和警察搜查一樣,但腳踏實地的調查最後卻會成功。”良也半信半疑,但也沒什麼其它辦法,所以就讚成了,決定去滿是慶典的街上看看。

想在采訪間隙搜集和茜有關的信息,這種努力沒有成果。店主們對於良也的詢問都很熱情地回應了,但卻沒有其它表示。在本土有充分的信息渠道,資本的分散危險也已經結束了,等待新的統治香港的要人到達的商人們也是心神不寧的樣子。

進入住宅街,淨聽到馬路上玩耍的孩子們的聲音。想要在回歸前的時間裏,搜集茜的相關消息,這件事會不會很勉強?良也思考著。團也不情願地認同,所以決定早點去新加坡。聽說,回歸前,有很多人不喜歡在共產黨政權統治下生活,相當一部分人把資本轉移到新加坡。“亞洲的金融中心一點點地變成新加坡”這種說法漸漸變成常識,主張的人也很多。如果有萬一,茜的交易對象也可能轉移到了新加坡。

良也一邊擔心的把可能性的線索漸漸細化,一邊對去新加坡存著一縷希望。

據說隨著資金的轉移,中國菜的頂級廚師也轉移了。團聯係了幾個熟人,他們都天生行動迅速,已經搬到了新加坡。那些人中,有廚師,有船公司的負責人,還有華裔美國學者。

良也到的當天,把行李放到賓館就馬上去了日本人墓地,拜祭了空行先生的墓。團說,日本人墓地裏埋葬的是在戰敗時以虐待長吉監獄中的戰俘的罪名被處刑的B級、C級戰犯。偉大的軍人們除了一、二個例外,大都平安的回到了日本。

“與這些人相比,拒絕丟棄軍旗最後自殺的蓮田善明這名軍人很優秀。”團說。“他是擁有國粹思想的人。我是絕對反對那個的,但覺得為了那種思想殉身的生活方式很優秀。”團說著硬漢風格的話。

“但是,那樣一來,持有不同思想的人就會經常意見不和,有時就會互相殺害,那不就成為一個殺戮的社會了嗎?”

良也心中也很迷惑,像蓮田善明這樣的男人,能寫到《波濤聲中的旅行者》中去嗎?那麼做沒錯嗎?同時又向團說了上麵那樣不同的看法。

像蓮田善明這樣的國粹主義者,應不應該作為戰爭的犧牲者寫入《波濤聲中的旅行者》,這是越想越難的問題。它使良也覺得它碰觸了自己生活方式的根本。

“蓮田是國文學者,但也寫詩或短歌。當然,和你一樣在戰後出生的我僅是作為知識知道而已。和編輯他全集的人關係很好的學者的兒子和我讀同一所中學,所以有讀蓮田全集的機會。”團特派員說。

“天皇的宣言播放完二日後,上級好像訓示過說:‘指揮這場戰爭的是天皇,你們要倡導日本精神,不要輕舉妄動。’另外,決定準備八月二十九日在昭南神社舉行燒毀軍旗的儀式。蓮田槍殺了要去那個儀式的上司大佐,自己也射穿太陽穴自殺了。”團說明道。

聽了這話,良也認為,戰爭一結束就冒充“民主主義者”的大多數將軍或政界、財界幹部都沒有戰爭犧牲者的資格,這一點很明確。抱著將來成為藝術家這種希望且在戰爭中逝去的年輕人當然必須記錄。但是蓮田善明是“波濤聲中的旅行者”嗎?

良也覺得,蓮田是那種純粹的“旅行者”,不應該被當作那種思想上的犧牲者。

反複分析團說的、收錄在蓮田善明全集年譜中的他最後三日內的行動,良也覺得蓮田不能原諒的應該是“上頭來的指令,滿不在乎地舍棄了到昨天為止一直堅持的思想。”這種頹廢精神吧。

團說熊本的田原阪公園建著蓮田善明的文學碑,上麵刻著“走下家鄉的站台,遠遠望去,難以忘記的淡淡紅葉”這樣的短歌。良也一邊聽團說話,一邊閉著眼睛,就好像能看到遠處的海似的。這座小山因空行先生的墓地而聞名。上麵有幾座半腐朽的墓。幾乎都隻寫著“鬆之墓”“武芽之墓”這樣的字,不知道是從哪裏被賣到這來的女子。隻是,有幾個墓碑上刻著“十五歲”“十七歲”等像是死者年齡的數字,這時因為想要哀悼先輩吧。想象中,墓碑好像全都麵向著大海。

時時有風吹來,小山到處都是像火一樣燃燒的紅花,其間有大樹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