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管理與人(一)(1 / 3)

第十七章 管理與人(一)

關忠一郎變了。以股票上市為契機,他對社會的責任意識確立起來,並促使他成了一個堅強的經營者。NSSC連鎖店擴展到全國,對公司未來充滿自信,並且有自己的行事風格,這是很多經營方麵的雜誌對他的評價。但這並不是事實。

對誰都沒有說過,而且連他自己都隻是極少時候那麼想,忠一郎改變的第一步是和彌生的結婚。那是股票上市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婚宴結束後,當乘坐從羽田飛往夏威夷的飛機離開跑道時,忠一郎想起了作為塔之澤常務的隨行人員飛往海外時的事。

那時花費的時間比現在更長。當飛機經過紐約市的上空時,機內不知為什麼播放了尚鬆的《玫瑰色的人生》,不禁讓忠一郎心潮起伏,從此的每一天就都是玫瑰色的嗎?

和上司塔之澤關係不融洽,和山中認識,和古萊特談戀愛。因為一些原因沒有選擇的必須照看叫做辛巴達的飯店,因而從商社辭了職。

像自己這樣的人都能得到周圍人的祝福結婚,並且出來新婚旅行,這種感慨隨著高度的上升越發湧起。心中產生這種感慨最深刻的時候,是在戴蒙德火山口附近的賓館眺望不斷湧來的波浪的時候。

忠一郎絕對不會和彌生以及其他人提起新婚旅行時,產生”像自己這種人”這樣的感慨的原因。在某種意義上,即便是最了解忠一郎情況的房,和他說,也肯定會被認為是因為自己在戰爭中差點被殺害又曾被逮捕過。

雖然事實如此,大致也沒錯,但解開誤解是近乎不可能的。即使是忠一郎,那種不協調的感覺,其實體已從記憶中消失,很不清楚。

彌生是怎麼看待和自己的婚姻的呢?這可能會視今後的生活方式而定。但正因為事情一點點變得明朗,自己被封存的過去還是就那樣封存起來,自然去接觸比較好。忠一郎這麼想著。不管怎麼說那都是在戰場上發生的事。

“昨天開始連軸轉,現在累了吧?”他對正在浴室旁邊的屋子裏打扮的彌生問道。他也困了,但是因為已經預定,下午要去檀香山的商業街調查飯店的情況,所以定了鬧鍾,鑽進被窩。調查的項目有:美國本土的連鎖飯店有多少進入了夏威夷;麵向正逐漸增多的日本遊客有些什麼樣的飯店,等等。他想在東京、大阪等大城市大規模擴展的基礎上,再開一家檀香山分店。為了要調查這種打樣效果會達到什麼程度,所以新婚旅行的目的地才定了夏威夷。

婚後第三年長子出生的時候,忠一郎心中悄悄地想:像自己這種人也能有孩子啊!那時,他想到,在緬甸前線的將兵們之中,成沒成為經營者另當別論,像自己這樣擁有家庭的人還不到四分之一。他聽說三分之二的人戰死了,活下來的人約一半左右,或者身體有傷,或者精神有病。他沒注意到他說的”像自己這種人”這句話的內容正一點點變化著。即使注意到了,也不會自己問自己是怎麼變的。因為可能的話他想把原本的內容忘掉。

到夏威夷的第二天晚上,忠一郎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叫做夢魔的東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即使夢到,早上起來也就忘了,所以不能明確是否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不是有關密林的夢。而像是在大城市的地下。

巨大而且又細又彎曲的管道,相互纏繞,到處都是。這個夢奇怪的地方在於,夢中的忠一郎怎麼也分不清自己正站在哪裏。

細細的管道裏有蚯蚓似的東西,偶爾還有鼴鼠樣的東西活動,但最多的是絨毛很長的黴菌,它們叢生且微微搖動著。

在昏暗中,他睜大眼睛,看到:巨大的管道對麵,有什麼東西眼睛閃閃發光,正朝自己過來。

忠一郎覺得那是鱷魚。夢中,他想起有人說過,被扔到紐約下水道裏的寵物鱷魚因為有了豐富的糧食而長得巨大。

他想,這樣下去會被襲擊,所以環顧四周找隱蔽的地方。沒有合適的逃跑路線,不得已,他藏身進了茂密的黴菌裏。看起來很笨拙的鱷魚一邊發出巨大的走路聲,一邊以令人驚訝的速度經過了忠一郎麵前。那怪物看起來既像哥斯拉,又像是曾經繁榮但已滅絕的恐龍。聽著遠去的腳步聲,他焦急地想:必須趁現在到陽光普照的平地去,否則這樣下去會被第二隻、第三隻鱷魚襲擊的。

他爬出了下水道的幹線。遠處,幾隻巨獸的目光閃爍著。

不管怎麼走也找不到出口。突然有又軟又厚重的東西搭到肩膀上,忠一郎正想拚命叫,這時醒了。在夢裏不能出聲的禁忌好像起作用了。一般做夢都是想出聲卻發不出來,很痛苦,他覺得這很不可思議。

場景是在大城市的地下,但印象卻與以前幾次困擾自己的、在密林裏亂轉的夢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新婚旅行才來到夏威夷,這時想緬甸前線的事可能是不行的。忠一郎這麼想著。

眼睛完全清醒了,他悄悄爬下了床,走上陽台。椰子的影子落到扶手上,葉子頂部隨著風輕輕搖動。

由小且白的泡形成的波浪線湧上橫在前邊的海邊。天剛黑,因舞者們在一起表演跳舞而喧鬧的沙灘已經沒有人了。

凝神看去,海麵直到遠處都反射著月光,就像無數的螢火蟲在閃閃發光一樣。難以忍受光影盛宴的誘惑,忠一郎一邊抑製著這種迅速高昂的衝動,一邊從陽台旁邊的台階下來向大海走去。

夏威夷大海的無聲光影盛宴逐漸奪去了忠一郎的思考力。他呆呆地站著。這片白沙灘是人造的,所以連有劃傷腳危險的貝殼或硌腳的小石頭都沒有,隻是由精選的砂子構成的。他連這個也沒有注意,隻是眺望著夜晚中一閃一閃的波浪,此時,背後隻有長明燈在暗淡地亮著。他覺得,從消失了燈光的建築間,無數白天被限製的生物正要悄悄爬出來。

他對那些無形的野生的東西叫到”現在出來沒事了”,還喊說”我自己也是和你們一樣的生物”。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自己好像聽到有人說”做什麼呢?站在那裏的話會被認為是逃兵的啊,快回兵營”。稍後,”嗨,在那幹什麼呢?”聽到真的有人發出聲音,忠一郎清醒過來。

他重新看了下四周,注意到自己無意間一個人站在了夜晚的海邊。他的麵前站著兩個持槍的警察。”啊,對不起。喝多了,感覺不舒服,所以把妻子仍在賓館過來冷靜一下。”他用流利的英語說著,同時又說出了所住賓館的名字。聽到這,好像認為他是住在本地的有錢東洋人,警察說:”最近這附近不太平,還是早點回賓館吧!”隨之解除了警戒。

剛要回賓館,忠一郎就碰到了從椰影中走出來的彌生。從她的走路方法看,像是稍早就站在那裏,因他走過來,自己才靠過來似的。

他比警察出現時還驚訝,不由得以有點責備的口吻道:”怎麼了?這麼晚。”彌生解釋說:”睜開眼你就不在,擔心你。走出陽台聽到有叫喊聲,所以就過來了。”

忠一郎很介意她是不是一直都看著自己的樣子。他自覺看著大海時自己就變得精神恍惚了。

忠一郎想知道彌生看到自己恍惚狀態的哪一部分。如果看到很奇怪的地方,就應該有些相應的反應。想問她,並想知道原因。

如果不做出因不安而產生的舉動,就應該是沒看到什麼大不了的事。這麼分析著,他極力地抑製住沒向彌生發問。

他們並排朝所住的賓館慢慢走去。砂子在穿著涼鞋的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

“大海真漂亮啊”,她說。聽到這句話,忠一郎也被吸引得停下腳步,又朝大海望去。好像是因為月亮稍稍移動了,閃爍的波光又向四方擴散一點,更漂亮了。

他站在哪裏,彌生輕輕拉住了他的胳膊。過了一會兒,忠一郎說起了回憶道:”我一直想告訴你,卻總是忘。小時候我經常被帶到箱根去。因為舅父與煤礦有關係,所以在那裏有避暑用的別墅。在那裏,每年夏祭的晚上蘆之湖上都會放燈。”然後又回想著補充道:”剛剛海麵的波光就像活了似的,有時瞬間就一下子滅了。有時又左右搖晃產生新的光亮。看到這些,不由覺得那些被放掉的燈又回來了似的。”

“你那時一定很可愛吧。”彌生說,忠一郎出其不意地被問,感慨到:”那時也就五、六歲。然而現在已經完全不同了。走過戰場,幾乎所有惡劣的事都經曆過了。結束監獄的生活回國時,覺得前半生已經結束,今後就剩餘生了。”實際上是覺得失去古萊特時,前半生就結束了。但忠一郎是把該省略的都省略了才跟彌生說的。

“但是,你卻出現在那樣的我的麵前。”他說。

“謝謝。我覺得很幸福。而且越來越這麼想了。”彌生平靜地說道。夜深了,有點變冷的微弱海風和不斷湧來發出低低聲音的海浪,直接展現在二人麵前。即使穿著涼鞋並排站立,彌生的身高也幾乎與忠一郎的身高相同。作為女性她的體形有點偏大,但平時因她長著瓜子臉,臉很小,所以不是很明顯。他計劃從夏威夷去洛杉磯。

在洛杉磯,有一個人常駐在那裏,他和忠一郎是同期進入以前的公司的。和忠一郎過去在紐約的立場很相似,沒有上司,貿易也不是很忙,所以正等著他們去拜訪。會聯係以前的同事,是結婚給了忠一郎自信的表現。

那之前,雖然是自己辭去了綜合商社的工作,但他總覺得自己是被大組織拒絕的人。

兩個人在賓館房間裏吃著有點晚的早飯。這時,從打開的陽台飛進來一隻叫聲好聽且比麻雀大的黑色小鳥,它露出想吃麵包屑的樣子。彌生站起來想喂它點東西吃,這時電話響了。是從日本和彌生關係特別親近的弟弟打來的。她口中發出驚訝的聲音。來電通知她,她父親去買東西時在水戶附近遇到交通事故,意識不清,已經被送進醫院了。

“知道了,和忠一郎說一下會盡快回去。”說著掛斷電話,”啊,怎麼辦?”說著她在床邊坐下捂住了臉。

“洛杉磯之行取消。我馬上訂去日本的機票。”了解情況的忠一郎說著給航空公司打起了電話。

總算聯係上,開始委托換票時,彌生阻止忠一郎說:”對不起,還是我一個人先回去吧。”

代替有點發呆的的他,她接過電話,”請隻換我一個人的票”,說著報了名字。迎向他半代驚訝看著她的目光,她說:”我弟弟很驚慌,現在還不真正了解傷勢怎麼樣,而且你在洛杉磯不是還有工作嘛。”忠一郎想說”不是,這次沒有工作”,但卻被彌生的氣勢壓住了。因為他腦中有將來在西海岸開NSSC連鎖店的想法也是事實。她是在有悠久曆史的公司的經營者家裏長大的,同時也是在以丈夫的事業為絕對優先考慮的氛圍中長大的。

忠一郎從剛才就認為,成為經營者的自己進入的就是這種文化,而現在則更是這麼認為了。NSSC事業是自己創立的,但一旦開始,事業反而會變得限製自己。而現在,彌生就發揮了那種限製的作用。

很幸運,買到了一張幾乎同時起飛的飛往日本的機票,所以兩個人一起去了機場。

等待出發時,忠一郎突然想起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去你那裏的就是我一個人了。本來想給你介紹一下我老婆,但她突然有了急事,什麼,不是因為吵架。”

說著趁機遞了個眼色給彌生。

換過電話,彌生發揮經營者妻子的作用很大方地說道:”我很盼望和您相見,但有點不得已的事必須馬上回日本,真的很對不起。我丈夫就拜托您了。”

已經五年沒來北美大陸了,忠一郎對美國的改變很驚訝。他在紐約時,被認為是反共產主義的迫害異己分子,並威脅人們的麥卡錫主義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在好萊塢或貝弗利希爾斯附近,歐洲名店林立,人們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表情在街上走著。

景氣變好、經濟發展也影響到了人們的日常生活。超市多了,連鎖飯店到處都是。取代支票,信用卡風行。

“看到的這些變化可以認為是美國的整體變化嗎?”對忠一郎的這一疑問,常駐的來棲元回答說:”我覺得是這樣。到三年前我接替你在紐約工作為止都是以同樣的變化發展著。作為市場,可以認為美國是單一市場。雖然地域、宗教什麼的生活樣式不同。”然後問他道:”日本不是因奧運會經濟很景氣嗎?”忠一郎回答來棲的疑問說:”這麼說來也確實是這樣。”同時,他想起了對下麵這些事的報道:到處翻掘老舊的市內電車道;高速公路底柱林立;連日比賽的預選結果;從雅典娜出發的聖火走到哪了。

忠一郎隨著來棲的提問說起了妻子彌生的事情。解釋說,她父親遇到交通事故所以被叫回日本了。聽了這些,來棲說:”這樣也好。你有些變了,我還擔心你會因此不行了呢。”

“是嗎?我還是變了啊?”這麼反問,是因為忠一郎內心很平靜。”啊,沒有不好的意思,就是有點說不出來的超然的感覺。”來棲坦率地說。這讓忠一郎很安心。

來棲元指的忠一郎”變化的地方”,是在直接經曆戰爭的人中才會產生的特點。

他被來棲問”帶夫人的照片了嗎”時很不解,反問道:”沒有,為什麼?”

“我就知道這樣。這是不行的。美國人,可以說是大家都帶,可以拿這個讓認識的人看,那意味著‘把你當作是我的家人交往。’”這樣解釋著。另外對訝異看著自己的忠一郎又說:”那是‘我心裏一直很重視你’的證據。讓朋友看,就像是表明,‘我就是這種細心的男人’似的。”

聽到這些,忠一郎剛說:”那麼做看起來像是故意的”,來棲就中途接過他的話說:”女性是隻相信證據的生物,即使看起來像是故意的,即使自己不喜歡那麼做,也要忍耐。做讓對方高興的事,是民主主義的做法,至少美國人是這麼想的。”聽著這些話時,忠一郎對來棲的那個提議覺得非常不滿。

“那很可笑啊!介入越南與那種民主主義的理解不是正相反麼?”忠一郎提出異議。

“啊,外交上不行,美國人認為自己的規則就是世界的規則。說起來,美國也就是個大島國。與國境相連的是同樣說英語的加拿大。雖然也與墨西哥相連,但感覺就像是很遠的國家。”來棲一點也不著慌,覺得忠一郎與新員工們第一次在員工食堂一起吃午飯時一點也沒變,還是喜歡爭論。

一想起入公司時,兩個人的身上流淌著同樣性質的時間,忠一郎就覺得很奇怪。

對他來說,和來棲認識以前,自己身上就不斷發生戲劇性的事情。進入公司後,也是經常處於變動之中。那是因為他和來棲性格不同吧。或者說是因為進入大組織中,自己不需要作決斷,像是呆在被保護的容器中一樣吧。自己還沒有被接受進入其中就離開了。兩人周圍流動的時間的性質差,可能就是思考方式、感受方式的差吧。忠一郎雖然這麼想,但還是對他有好感。他認為那可能是因為,來棲雖然是在大組織中的人,但抱著舍我的代價,對待別人沒有差別意識。

傍晚,在可以一覽無遺地俯視洛杉磯街道的位於小山上的飯店裏,忠一郎和來棲會合。他一到下午就困得不得了,所以回賓館睡了一覺。迪士尼樂園就珍藏到下次和彌生一起來吧,忠一郎一邊想著這個借口,一邊連夢都沒做,一直睡到傍晚。

“從這裏去日本必須渡過太平洋,去歐洲必須橫穿大陸再越過大西洋。從這種意義來說,就是文化終結。”

來棲一邊看著忠一郎的臉一邊這麼說到。他是用那種表現來表示沒有說話對象的寂寞。

“那好萊塢是怎麼回事?”對於忠一郎的反問,來棲滿不在乎的說:“那是因為它周圍是文化沙漠才成立的。和拉斯維加斯是在真正的沙漠中建立的一樣,是海市蜃樓。”

幹了雪利酒後,來棲以他自己直截了當的方式說道:“你變了。原來以為你從進公司開始就是一個堅強的男人,但過去是過去,現在的你是憂鬱的堅強。這次在機場看見你時,覺得你變得開朗多了。”

他這麼說,忠一郎覺得過於誇大了,以比平時伶俐的口齒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是因為放棄了一些東西吧。”一些東西,換句話說,指的是“別的生活方式”,那之中,包括作為一個學英語的人的生活、作為商社一員時的生活,還有和古萊特的生活等。接著那句話,忠一郎又說:“你一直當商社職員,堅持下去,會變得很厲害的。”被忠一郎那麼肯定的表揚,來棲說:“一點都沒有被你表揚的感覺”。他看起來還很年輕的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低低地說:“雖說有適應性的問題,但我很羨慕經營所有者。即使規模很小,所有者就是所有者。”

說話間,夜色更深了。街道上燈光的亮度更強了。來棲說:“這兒的當地人有一句‘百萬美元夜景’的老話,確實地表現了美國的繁榮,”又說道:“那條粗線,是這四、五年間變得極其繁華的大街。沿著那座小山一直走就是好萊塢。”

順著來棲指的方向看去,總覺得好萊塢的上空有停滯著的不明飛行物樣的明亮光暈在微弱地發著光。

“世界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來棲大致介紹完洛杉磯街道的夜景後,回到桌旁對忠一郎說。

“無論美國還是日本,經濟都在逐漸發展。一方麵肯尼迪總統在應是文明國度的美國被暗殺。在越南,不知道是因為多米諾理論還是其它什麼,標榜反共的美國兵逐漸登陸。另外,這個國家的年輕人之間還進行著反戰運動。另一方麵有熱衷於辦奧運的國民。在玻利維亞,陸軍發動了武裝政變。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聽來棲這麼說,忠一郎想起自己在緬甸戰場徘徊於生死邊緣的時候,有很多彼此親近的男女,還有相互憎恨不斷爭鬥的政治集團,也有為了兒子心神崩潰、不斷流淚的母親。那是不管國度還是人種都是一樣的。另外和來棲一樣,忠一郎現在又想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過去多次在心中出現的疑問。一意識到那個問題,自己就會鑽進死胡同,因為有這種經曆,所以忠一郎沒有說出表示同感,而是問來棲:“世上的人,即使各自做著任性的事,讓他自由做下去就好,該結束的時候也就結束了。你信這種話嗎?”

忠一郎自己還從未整理過的戰爭經曆,受來棲說話的刺激活躍起來。從離開日本的解放感,以及彌生不在的自由感中,戰爭的芥蒂得到緩解並避免開始增殖。

“確實,過去我有一段時期,相信你說的預定調和說,更正確地說,是想相信你所說的。我那時也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人,因為看到學長們的激烈爭論,可能是受了反作用的影響,”來棲變成多少有些懷舊的口吻,追加道:“對我來說,有魅力的還是存在主義。”

聽著這些,忠一郎回想起,來棲熱衷於存在主義時,自己正在學校內辦分發講義的公司。如果說有離存在主義最近的時期,那也是被抓進在印度內陸的沙漠附近的監獄的時候。

吃完飯來棲問“夫人那邊情況怎麼樣了?”忠一郎回答:“謝謝關心。從還沒來電話這點看,性命應該是沒有問題。我不了解時差換算,所以不知道日本現在是幾點。”

就像在等他說這句話一樣,來棲勸說道:“那麼我推薦明天花半天時間去看一下迪士尼樂園,快點就行了。那個最近在這裏被叫做主題公園。說起美國的文化,可以說從現在開始的20世紀後半期的文化和娛樂沒什麼區別,迪士尼樂園就是代表。”“你要是去的話,我給你帶路。我想聽聽你的看法。航班已經查完了。”從這看得出,他已經都安排好了。

“作為日本人代表的感想嗎?”忠一郎一邊確認,一邊嘟囔著:“從年輕時起就被認為是工作能手的來棲,還能沒有工作?”推測他可能正考慮把迪士尼樂園拿回日本。如果有像塔之澤那樣擅長給上司送茶或蜜柑的負責人,來棲的提案就會被批評吧,但塔之澤已經在舊財閥商社的複活中失去位置,從第一線消失了。

“不是,我是想知道日本文化人的看法。”來棲以半開玩笑的口吻回答道。

按照他的預想,趕快去看迪士尼樂園。在去機場的車上,來棲像忠一郎推測的那樣問:”怎麼樣,把它拿回日本會成功嗎?”

忠一郎說:”視地點而定應該可以。我覺得這大概也和電視普及率成正比。”來棲”嗯”了一聲,滿足地點頭。

忠一郎也認為,迪士尼樂園辦得很好。一進到裏麵,就使人微妙地感覺到,好像逐漸連自己生活在現代、正在美國的事都忘了似的。他記得有一個社會學家分析說,美國人那種帶有風險或驚險活動意味的旅行已經沒有了,全都變成了觀光旅行。即使去外國,從美國製造的飛機上下來後,也是乘著groundhound大巴,吃著美國風味的漢堡,喝著可樂。另外參觀名勝,會滿足於”這兒的風景在電視上看過,真是一模一樣啊。”忠一郎一說出這一想法,來棲一邊在高速公路上加速一邊問:”確實是這樣,說得好。那本書叫什麼?”他是為了說服上司而打算讀的吧,忠一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