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家
回到東京後,良也立馬去見了房義次。
“您先持有股票,是個英明的決定。要是在繼承遺產的時候就換為現金,就不會有現在這麼多了。”
良也有些不明白,於是問了其中緣由。據房義次說,剛上市時,是高價,現在雖然有些低了,不過麵值為五十日元的股票已經超過了二千日元。要是在三年前,和同行業其他公司比較,或者用純資產的方式計算的話,最多也隻能有四百日元。“總經理也覺得您盤算得很不錯,挺佩服您的。”聽房義次這麼一說,良也急忙解釋道:“請等一下,我這個人根本不擅長計算,隻不過身為記者,把事情弄清楚罷了。”房義次笑著說:“不是有種說法嗎?大欲似無欲,說的就是你這樣的。”良也感覺,這些人好像不怎麼會說話。不過轉念又想,說不定是自己太恐懼人情世故了,接著又擔心起來,自己要以什麼順序、用什麼方法來把NSSC的股票換成現金呢?
“對了,我們想跟您商量一下。您擁有的股份達到了全部的一成,如果一次性賣到市場上的話,股票價格會下降,而且會引起別人的臆測呀評論什麼的,認為親人都忙著解套了。不過這隻是一種可能。我向您請求並建議,要不您就這樣繼續下去,做個穩定的股東,不然的話,準備賣股票的時候,請您跟NSSC聯係一下,一點點的轉化為現金。”說到這,房義次停頓了一下,對良也解釋說:“我這樣請求您,是作為NSSC公司的顧問律師,這樣建議您,是作為忠一郎先生的朋友。”
良也認同了房義次這部分的話,於是問他:“能替我做這些事的,是不是還得證券公司啊?”
房義次把拳頭放到鼻尖,思索了一點時間,之後回答道:“是啊。我國的證券公司確實有些讓人不放心的地方,不過您這種情況,不存在外彙風險,應該沒問題。”良也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問房義次:“我現在住的是我媽媽過去住的地方,在阿佐穀,已經老化很嚴重了,而且周邊都建起高樓大廈了。我能不能在改建或搬家方麵使用遺產?”自從良也在香港聽到葉中茜的消息後,就一直在考慮做點讓克子高興的事。
房義次聽說良也的家亟待改建,對他說:“您要是有這個計劃的話,稅方麵就容易考慮了。”之後思索了一些時間,對良也說:“您可以跟我商量,不過最好找其他的律師,不是NSSC的顧問律師的人。如果我可以向您推薦我在其他法律事務所的朋友,我樂意效勞。”聽他這麼說,良也回答道:“謝謝您的好意。我還要和妻子商量商量,不管怎麼說,我最近都會跟您聯係。”這天的見麵到此就算結束了。
良也打算在房子改建等方麵,盡可能地滿足克子的希望,想博取她的歡心。
克子聽良也說了情況後,說:“哦,是嗎?你怎麼想的呢?”這態度是要問丈夫的意見。良也覺得這樣不行,得更積極地表明自己的意見,於是誘導性地對她說:“一個方案是搬到郊外,那種有庭院的房子,還有一種方法是,暫時搬到公寓,等這裏改建結束的。”
三天後,克子對良也說:“町田呀,或者南林間怎麼樣?雖然有點遠。不過聽說那裏還保留了大自然,挺好的。”這讓良也吃了一驚。看到良也的表情變化,克子對他解釋說:“昨天,我的同學尚美,就是瀧澤尚美給我打電話了。內容是,班裏的一個人,她丈夫被裁員了,她自己正在做保險外交,苦撐著,所以大家想支持她一下。我當時就想到了我們的事,問她說,我們從阿佐穀搬出去的話,搬到哪兒比較合適。”
克子比良也小三歲,不過在戰爭期間,她遠離站茶館,住在町田附近,是在那裏長大的,然後從一所私立高中畢業。她畢業的那所學校現在都成了屈指可數的名門女子學校了。克子父親在報社工作,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裏,周末會回町田。
“尚美就說了,從町田到玉川學園、新百合丘那一帶挺好的,還說要幫我找找。我當時趕忙跟她說了,說要跟你商量一下。對不起,沒先跟你說。”克子對良也道歉說。良也聽她說到這個情況,想起克子在上大學之前,一直都是在那裏長大的,度過了她的少女時代,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選項。
“哦,是嗎?這也是個不錯的想法。”良也給了克子一個肯定的回應。
克子看到良也的反應,好像放下心來,就對良也又說了一遍“對不起”,之後又邀良也:“對了,這周的周六或周六,咱們要不要去那一帶轉一轉?”她主動邀請良也,這倒是挺少見的。
“是啊,要不咱們做便當,正好當一次野餐吧。”良也也有些在意這件事。
結果克子興高采烈地說道:“糟了,我沒有裝便當的盒子。”不能生孩子這件事,竟然在這種地方都給克子帶來了影響。良也開始反省自己與克子一起生活的時間:一直以來,他竟然從來沒想過要在假日出去野餐什麼的。不過,這是不是因為自己太熱衷於當記者的那些事了呢?正當良也在自我反省的時候,克子在一旁回憶起過去的事:“我還小的時候,那裏多數都是田地、雜樹林,沿著小河,一排都是水田。我上小學時,和男孩子一起,追蝴蝶啊,捉螃蟹。所以我對那種田園生活很熟悉。後來,不久就搬到了這個家,進了那種小、初、高中都有的學校,之後就沒有那種生活了。不過,讓孩子上那樣的學校,估計是一位媽媽對社會的一種韌性吧。我現在也要過四十歲了,能夠理解。”
克子在一邊說的不亦樂乎,良也卻很平靜。良也是在一個古都長大的,那裏被稱為“九州中的京都”。不過在白秋的文章裏,卻被寫作了“一座廢城”。克子遊玩的地方是町田周邊,那裏是郊區,東京這個大都市的潮流,在一波一波地侵襲而來,雖然比較緩慢,卻是勢不可擋,這就是時代的力量。誇張點說,良也是一個從毀滅中走出來的男人,而克子是汲取著發展的時代氣息而成長起來的女人,就是這樣一對男女,生活到了一起。
兩個人之間估計會有某種決定性的感受性差異,可是直到現在,他們從來沒有陷入這種裂痕中。
良也覺得,這是因為自己太敷衍了,而這種敷衍卻在某種意義上很有效。不過現在,自己在考慮改變以往這種惰性、隨波逐流的生活方式,雖然是一點一點地在做。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茜的消息。
良也之所以要以戰死藝術家為對象、編輯《潮騷旅人》這本書,想把這項工作當作生命事業,就是下定了決心,要改變自己這種惰性。
良也最近感到,那些在戰爭中生活過來的人才是在認真生活著,這個想法跟以前的正好相反。他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和良也有相同感受的人似乎非常多,在上了年紀的人中,甚至有人認為:貧窮的社會各種規則更明確,要更好。如果不看準方向的話,說不定又要產生一個可怕的國家了。
良也把自己的問題意識整理之後,差不多就是這樣一種想法。不過,這和自己想找一個最終住處的心情到底有什麼關係呢?良也自己也不清楚。與其說是“為了他們自己”,倒不如說是“為了克子”。
良也和克子輪流開車,駛向町田界隈。這時,克子說了一句:“和你這樣開車,這是第三次。”良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可能是當時比較迷糊,沒想到是在說他的事。於是不明所以地看著克子,似乎在反問:“你說什麼”。克子隻好對他解釋說:“結婚之前,你開車載著我,我坐在副駕駛席上,你帶我去了真鶴看大海。之後,就是上次去赤城。”
聽克子這麼一說,良也覺得他們一起出行的次數應該不止就這麼幾次,於是努力搜索記憶,結果確實沒想起來還有其他的。北海道是他們各自去的,然後在劄幌會合。“原來是這樣啊”,良也心中有些不安。這時克子對他說:“我感覺你現在變得好溫柔啊,自打去了香港之後。”這讓良也的內心極度緊張起來。
“有嗎?”他隻是附和了一句,之後解釋說:“老爸死了,我感覺就像是自己的責任,不,用‘責任’這個詞並不對。而且覺得自己必須好好努力了,肯定是這樣的。”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現在說的不是自己的事。之後又略帶歉意地對克子說:“你父親死的時候,我做的挺不好的。正好是日航飛機出事故之後,當時我進了禦巢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