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家(3 / 3)

良也趕快打住自己這種不安,試著問克子:“要是你說的那樣的話,你的同學是怎麼看我們搬家這事的?”

“尚美說她挺羨慕我們的。”克子說的很坦率。良也有些擔心,問她:“你難道把實情都說了?說我們得到了一筆遺產?”克子似乎不明白良也為什麼這麼問,很無辜地回答道:“可那是事實啊,是不是我不該說?”良也的心裏有些不安,很擔心地對克子說:“有的人命運很悲慘的,你這樣做,好像在向人炫耀似的。”“尚美不會的,她工作是為了自己的興趣,再說了,女人的幸與不幸,都是看丈夫。”克子很無所謂地對良也說。這讓良也又發現了她的另一麵。她已經認定了女人要聽從丈夫,所以生活貧苦是件悲哀的事,不過如果要是丈夫情況好點的話,那就不用像她同學那樣去擔心其他事情了。

良也無法一下子理解自己與克子之間的隔閡性質,兩人的生活方式是如此的不同。不過他隱隱能感覺到,這不能簡單地歸結為男女之間的差異。他們兩人沒能生小孩,所以這次一起建設家,可以說是他們的第一次合作。不過這樣也就能理解了,兩人對生活的認識差異,感性的分歧,都是再正常不過的。

可是,當那天良也回到家後,家裏隻有他一個人,他忽然又感到疑問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他們在剛結婚的時候,就是睡不同的房間。這是媒人——社會部部長對他們的忠告。

“作為一個報社記者,總會因為工作的事,而導致生活不規律。如果你們睡一個屋的話,老婆就可能受到你的不規律的影響。要是生了孩子,情況就正好反過來了。如果你們是住在新公寓裏,生活空間不夠大,那就沒辦法了。不過你們這種情況,我建議你們一開始就習慣這一點。”

當良也和克子的婚事定下來後,社會部部長請他們吃了頓飯。那時候他們倆還年輕,所以在吃飯時,部長對他們說了上麵這番話。克子家裏也一直是這樣,所以她對這種做法沒有異議。

那時,他們還以為不久就會有孩子,所以考慮問題時都是以此為前提。

良也感到,自己與克子在生活意識方麵的差異,雖然現在兩人環境相同,不過要是不回過頭去看他們過去的生活,是無法搞清楚差異來源的。他自己的成長軌跡和克子的成長經曆,有著巨大的差異。

對良也來說,父親不在家裏,這件事對他幾乎沒有什麼影響。現在想來,他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那時家族製度已經被取消了,所以孩子之間不會為此而鄙視或欺負別人,這樣考慮的話,也並非不成立。不過良也的母親肯定也緊張並做過相當大的努力,怕良也不受到他人的侮辱。母親在柳川的娘家發生火災,幾近毀滅,這對母親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對了,良也記起來,有一次,良也把自己跟學校裏朋友的談話說給他母親,結果她臉色不變,之後去找校長談判了。不過具體內容良也已經不記得了。

不該忘的事情卻忘了,當良也明白這件事時,他的心裏感到很愧疚。

良也沒有經曆過曆史的重大場麵,他曾經思考過,這對他來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不過他現在覺得,他對此的認識並不符合事實。

幼年的自己,並沒有注意到母親的痛苦,過得無憂無慮。想到自己的天真,良也不禁想:這難道不是他在用自己的無知來逃避重大場合嗎?無論是戰敗後整個日本的辛苦,還是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圍繞日美安全保障條約修訂的混亂,還有高速增長帶來的社會變動,以及被這股潮流吞沒了的人的悲哀,甚至還有校園內的意識形態對立,這所有的一切,自己雖身處其中,卻是在有意識無意識地逃避。或者是在不知不覺間,一直都閉著眼睛。這麼一想,良也不自覺地開始鄙視自己,覺得自己真是一個沒出息的男人。

良也之所以考慮編輯《潮騷旅人》,可能是他本能地想製止住自己的逃避、自己的不負責任。可是,這份作業如果追究到底的話,就不得不包括進這樣一部分:戰爭年代的年輕人認真地活了,也胸懷為正義犧牲的偉大誌向,當然了,這一點不一定正確。如果他認定那些人是受到軍閥的強迫,那看問題就過於簡單了。良也是想這樣去定義、探尋戰爭的罪惡:誌向甚至讓年輕人顯得更美,站在這種立場上、去追究“正義”的自我,和想活下去的自然本能是相悖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良也已經選擇了這樣的立場。而在他的心中,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無條件認同“反戰”這個詞的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了。失敗了的戰爭,隻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有資格去依靠這種記憶。

此時,良也在著手《潮騷旅人》之前,很想知道同父異母哥哥的戰爭觀。忠一郎看起來並不想對人提起戰場上的經曆,不過據九州一所大學的教授原口俊雄說,他經曆了殘酷而激烈的戰鬥。

在準備《潮騷旅人》這本書的過程中,作為其中的一個環節,良也還打算問問克子的意見。克子比良也小三歲,在安保問題發生時,她還是個小學生,估計隻能模糊記得那件全國規模的大事了。她那時生活在郊區很安靜的環境中,估計她對戰爭的感覺和年輕一代人比較一致。

良也不知道,房子的設計這些事該找誰。他想不到什麼熟人。他要建的又不是什麼豪宅,用不著去谘詢在一家建築公司就職的朋友。要是跟忠一郎說的話,估計他能幫著介紹與他們有業務關係的公司,不過良也就是不太想去找他。

現在良也他們正在住的在阿佐穀的這所房子遲早也要改建,要找人,不過那得在玉川學園那兒的房子蓋出來以後,現在土地已經定好了。雖然要考慮的事有很多,不過現在都決定不了。

良也是有一點自戀,不過大家公認他是社會部的能幹記者,可現在他發覺自己竟然這麼恐懼世事,不免吃驚,和有些迷惑。

良也懶得自己想了,於是對克子說:“怎麼辦啊?公司又不是討論這些事的地方。”結果克子興高采烈地回答說:“哦,對了,我同學中有個跟設計師在一起。”

二人拜訪了同學丈夫的設計事務所,那個地方在新宿,請對方幫他們設計。之後,兩人走進新宿西口的一家餐館,兩人相對而坐,而這家餐館在一棟高樓裏的第五十層。兩人剛聊了關於那個剛見到的工程師,這時,良也有些唐突地問克子:“你們這些人怎麼看戰爭啊?”

“女人應該都反對吧?你看,剩下來辛辛苦苦的都是女人。”沒想到克子回答得這麼簡單。良也又向她解釋說:“不是,你設想一下,現在爆發了戰爭,天上飛來炸彈,不管是不是士兵,都會被炸死。”結果克子還是很肯定地回答:“這不就更是了嗎?有什麼問題嗎?”良也決定不再問下去了。更準確地說,失去了與克子討論戰爭的熱情。她的表情似乎在說:雖然戰爭是件大事,不過現在的問題不是造什麼樣的房子嗎?

他們買的那塊土地,從玉川學園前的電車車站坐公交的話,是第二個公交車站,步行也用不了二十分鍾。它屬於十二塊六十坪的區塊之一,他們最終決定買下坡度最高的地方剩下的那一塊。雖然也是六十坪,不過斜麵有兩米寬,所以價格也要高一些。而且因為在高處,景致也不錯,能夠看到附近的公園。二人看著被整的很平整的土地,聽著黃鶯的啼叫,決心更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