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家(2 / 3)

“恩,我還記得。不過沒關係的,反正我爸爸年輕的時候也在社會部。”

克子的這些話,不像在說一件件事情,而是像在訴說自己的孤獨。

不過克子並沒有要批評良也,所以她說了“沒關係”,不過這句話中那種近乎絕望的語氣,讓良也內心感到很痛苦。他假裝在一心一意開車,心裏在考慮怎麼讓兩個人的關係重現溫馨。不過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時,他感到很奇怪:他們的關係也沒有破裂啊,為什麼他想的是要“重建”呢?不過他馬上打住,不去思考這個複雜的問題,而是改變話題,對克子說道:“午飯打算怎麼解決的?”剛開始克子堅持要做便當,搞成郊遊那樣,不過他們又沒有便當盒,而且也不知道那個地方有沒有吃便當的地方。於是最終決定去那種家庭飯館,最近在去郊區的路上,這種飯館增加了許多。要是有NSSC連鎖店的話,在那裏吃也不錯。

他們在橫濱下了東名高速公路,然後駛過町田,停靠在玉川學園前麵。他們的打算是,之後走鶴川、百合丘,上小田急沿線,然後順路回東京。

到町田市時,克子似乎已經忘了之前的談話,用充滿驚奇的聲音說道:“這裏現在變得好熱鬧啊。哎呀,看來不常來看看就不行啊,以後同學聚會也要多參加呢。”

良也也覺得,克子說的挺對,町田界隈確實是一座城市。而且很有派頭,相比較之下,位於城區和郊區之間的阿佐穀,倒更安靜,甚至有點沉悶。這難道就是所謂炸麵圈現象?良也對自己過去寫的、說的那些事,再一次產生了直觀的感受。而且,在這裏,一離開市區,就立刻呈現出田園風光,這一點也與阿佐穀不同。

良也和克子在一家飯館坐了下來,這家飯館就位於玉川學園車站前的商業街拐角。旁邊正好是停車場,可以在店裏多呆些時間。

“這裏住起來確實挺好,不過去公司不是太遠了嗎?”克子對良也說。良也心裏猜測道:是不是克子想到了她父親的情況,認為我也會提出一樣的做法,工作日在公司附近租一間房,周末才回家?不過克子這個人,本來在這方麵就不是個多心的人,她隻是很自然地在為良也擔心。

“是啊,不過我已經不是第一線的記者了,不需要早上一大早出門,晚上很晚還要搞事件追蹤。這方麵沒問題的。”良也樂觀地開導克子。

良也繼續解釋:町田有快車,從新宿這裏,然後再回到玉川學園或鶴川,要是坐電車的話,和在東京打車走繁華街所花的時間差不多。接著,他對克子說:“咱先不說這件事,我之前也跟你提過,我在考慮要不要辭掉工作不幹記者了。”

“你說的不是要辭掉報社的工作吧?”

說完,克子盯著良也。她父親過去也是這家公司的懂事,而她自己是營業部的,丈夫是社會部的,不過她丈夫還算是她的後輩。對克子來說,估計很難想象自己的丈夫在別的公司或組織上班的情景。

“不,不是要退出報社。”良也趕忙打消克子的擔心,對她解釋說:“我不是要徹底辭掉報社的工作,而是對社會部老記者的這項工作有些疑問。”

這種感覺變得顯著強烈,是在六月末的時候,當時由於鬆本發生的劇毒玻璃,死了七個人。幾乎所有的報紙,尤其是遭到警察強迫的報社,都以地方署名進行報道,似乎第一通報人成了罪犯。後來,大家了解到,那種玻璃裏有一種被稱為沙林的物質,有毒性。良也所在報社的社會部認為,這種玻璃不是一般人能隨隨便便製造出來的。關於第一通報人的報道每天都在添枝加葉,可良也的直覺告訴自己,警察的搜查報告,還有各家報紙采訪忠收集的材料中,很多都是“對了,那個人……”這種句式,讓人感覺滿腹疑團,缺少真實性。

良也所在的報社讚同良也的看法,在刊載地方送來的報道時,對第一通報人盡量采用了中立的態度,例如使用“根據警方的發言”或“作為勤懇的技師的一麵也”這樣的字句。可是這樣一來,很多讀者寫信來聲討,說“你們報社難道對罪行不感到憤怒嗎”。結果,報社內部也出現了動搖,“如果真的像警方說的那樣……”。局長終於忍耐不住,讓良也去鬆本出差,親自搜集信息。

結果是,雖然良也對自己的直覺很自信,可是卻麵臨實際的困難:警方根本不向與他們合作的報社透露搜查信息,於是無法否定他們的觀點。最後,警方沒找到證據,搜查回到了遠點,那些滿懷怨恨的地區搜查也最終沒能夠確定罪犯,直到現在,那個第一通報人還和家人過著痛苦的日子,他的家人由於受到玻璃的毒害,已經喪失了健康。

日本戰敗前,有治安維持法等統治思想言論的法律,那是報道並不自由。如今,這些法律是沒有了,可是無論是政府,還是大企業,他們都可以通過操作、誘導輿論,來創造有利於他們自己的環境。就算是報紙,隻要稍稍不慎,就可能上了他們的套。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出現,必須避免先入為主、想當然的推測,要拿出十足的耐性做調查,可是現在的年輕記者,他們都怕麻煩,不願動彈。

在鬆本事件中,良也是努力了,但還是抵不過社會上的風潮。報社內的年輕記者也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壓力,良也覺得累了。他從這次事件中得出的結論是:如果不及早從根本上增強文化的積澱,日本這個國家就要走入歧途了。

這樣一想,去調查部或出版部,找一份滿意的工作,也不失為一種方法。良也自己不清楚能做到什麼樣的程度,不過這總比感到疑問、還要被牽著鼻子走強。

良也有些不安,不知道最近克子對自己的想法理解了多少,不過時不時會說到未來計劃。

“你能跟我說,我真高興。”

克子每次都會這麼說一句,然後說道:“我很早就感覺你在思考一些事。”或者,會微笑著對良也說:“我都沒關係,隻要你健健康康的就行”。有的時候,還會表達一下自己的意願:“我也要像你那樣,有個目標才行。”良也聽到克子如此樂觀的回答,心中又湧起了犯罪感。於是他試著對克子說:“不過工資可能會低一點。”良也倒是沒有認真調查過,不過從工作內容來看,加班呀采訪都減少了,所以工資也應該比現在要低。

“沒關係,要是那樣的話,我也去上班。”

克子若無其事地說出這樣的話,讓良也很吃驚。接著,克子解釋說:“你跟我談這麼重要的事,我很開心。你看你以前都沒跟我說過這些事。”

聽她這麼一說,良也也意識到了,於是辯解似的地補充道:“過去還沒到這種時候嘛。現在都快五十了,也該多想想了。”克子說了句“我也是啊”,之後開始彙報她的同學的最新動向。主要都是本人或家庭的年齡導致的變動,不過身邊同一屆的同學中,好像確實有很多都出現了變化。

聽克子說,她的同學中,有好幾個人因為丈夫被裁員了,都不得已在找工作。還有夫妻離婚的,原因有各種各樣的,不過數量和找工作的差不多。良也還聽說,現在所在的公司中,有一名女員工成為了公司的第一名女董事;還有的同學是料理專家,在電視上很有名;不過在地方上紮根的人也挺多的。

“患乳腺癌和子宮癌的人,加起來也有四個呢。”克子把之前聽到的消息,一股腦都說給了良也。克子本來就不是個八卦的人,既然她現在都這麼說,那說明流傳的關於她老朋友們的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不過良也聽起來還是有點刺耳,因為克子這個人看起來不像對這種話題感興趣的人啊。不管怎麼說,良也對克子感到挺吃驚的,本以為她白天什麼事都沒幹,沒想到了解到這麼多信息。估計不隻是因為這次的搬家問題,可能她很早就跟高中、大學時代的朋友保持著密切的聯係。良也不禁苦笑,自己現在對這些事吃驚,一直一來也不免太不夠關心了。這不是說他對克子做的事不太關心。不過,兩人之間的關係確實有些說不清,不能說是完全信任。良也回望過去,覺得,就算是現在,他們之間仍然有一定的隔膜。他自己去上班後,克子白天都在做些什麼呢?自己竟然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自己的這種無知,現在更是切身感受到了。這時,良也想起來,以前有人寫過一篇短篇小說,講一個男人的老婆失蹤了,他完全不知道要去哪裏找自己的老婆。而良也他自己呢,也和那個男主人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