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夥計把一盤盤兒的肉片端上來,您便可慢慢領略、盡情享受。夾一片兒薄薄的羊肉,舉箸沸湯中,輕輕地一涮即熟,蘸上作料,入口令人陶醉,清、香、鮮、美,非語言文字可以形容。座中食客們鴉雀無聲,各人細心地伺候著自己,慢慢地品味。
此時,窗外雪落無聲。您於齒頰留香之際,瞥一眼那紛紛揚揚的淩瓊碎玉,似覺都融化於腹中。
麵前,那一泓沸水正翻騰得熱烈。您潸然汗出,又豪興未已,複舉箸再三再四。擁爐之趣,達於極致。
若有好客的主人,唧唧喳喳、忙忙乎乎,替這個涮,又替那個涮,塞得小碗中滿是冷卻的肉片兒,嚼不勝嚼,便煞了風景。涮羊肉是徹頭徹尾的“自助餐”,非親自動手不可,又需要“吃的功夫”,否則,難盡得其趣。這又與洋人的“自助餐”大相徑庭。
難怪火鍋兒成為中國一寶。
爆肚兒與Chop Suey
真正“老牌正宗”的北京人尤其是穆斯林,對爆肚兒的偏愛亦不亞於涮羊肉,抑或更甚。
爆肚兒也者,其實就是“爆”牛、羊的胃髒。胃髒和心、肝、腎等等,通稱為“下水”,或曰“雜碎”,外國有些民族根本就不吃的,而中國人卻對其極有興趣並且發明了種種的吃法兒。尤其是北京人,下自平民,上至宮廷,都喜食之。公元一八九六年,清朝政府的洋務大臣李鴻章出訪英國和沙皇俄國,順道兒訪問了美國,在紐約受到十九響禮炮的隆重禮遇,由第二騎兵隊護送,下榻於豪華的阿斯拉利大旅館。他在美國總統克利夫蘭陪同下遊覽了五天,大開眼界,受寵若驚,臨行前自然要舉行一個“答謝宴會”。但他此行有一大疏忽:沒帶廚子,因而也難以華夏風味兒款待盛情的主人。情急生智,想起了在美國也有華人餐館,於是因地製宜,假此設宴。席間,他還親自點了一道菜,請克利夫蘭總統品嚐。美國總統嚐後讚不絕口,問他是什麼菜。李鴻章洋洋得意,笑而作答:“炒雜碎也。”於是美利堅各報大加宣揚,“炒雜碎”自此身價百倍,名滿美國,一些餐館特意在門前用霓虹燈打出“Chop
Suey”字樣,便是“炒雜碎”的英文譯名。
其實,這也僅僅是中國“雜碎”之一斑,未窺全貌。比如爆肚兒,既不“雜”,又不“炒”,卻別有風味,又遠勝於李鴻章待客的佳肴。
傳統的爆肚兒,係選用新鮮綿羊全肚兒(牛肚兒的散丹部分亦可),一份兒重三斤以上,各部位名稱為食信、散丹、肚兒葫蘆、肚兒庫、肚兒領、肚兒板——薄者為陰極、厚者為陽極,用時一一分開:先切去食信、蘑菇尖、蘑菇粘,再切掉散丹、肚兒領,剩餘的就是肚兒葫蘆、肚兒板、肚兒庫。肚兒板很大,內壁有瘤狀構造;肚兒葫蘆較小,內壁有蜂窩狀構造;肚兒散丹又稱百頁,因其內壁有許多皺褶,狀如書頁;肚兒庫又叫真胃,相當於其他哺乳動物的胃,並能分泌胃液。肚子要整個兒地放在木桶中反複衝洗、漂搓,百頁還要逐片漂洗,幾經換水直至一塵不染,才能撈出切開,裁下肚兒領,取下散丹、蘑菇、硬扇肚兒板、肚兒葫蘆、食信,這些都是做“爆肚兒”的原料,餘下的零零碎碎的才是“雜碎”,所以美國總統克利夫蘭吃的其實隻是爆肚兒的下腳料而已。
爆肚兒之“爆”,其實並不複雜,隻是用開水燙一下罷了,北京人稱之為“焯”。以專用小鍋兒盛水約三斤,上旺火燒開,投入切好的肚兒料約四兩,一眨眼的工夫用漏勺撈出,蘸著作料即可食用。但這一“焯”卻又非同尋常,時間短了肚兒生,時間長了肚兒老,要的就是不早不晚不緊不慢不溫不火不生不老的“恰到好處”,吃起來又脆又嫩又筋道又不咯牙,越嚼越有勁兒,越品越有味兒,越吃越上癮,吃過之後還餘味無窮,把世界上還有什麼燕窩、魚翅、猴頭、駝峰全忘了!而由於所爆的原料又分肚兒領、肚兒仁、肚兒板……爆的時間長短又有所不同,十二秒、十三秒……十九秒,掌勺師傅的眼神兒心勁兒比秒表還準,沒有家傳的秘訣、十年八年的苦練,休想“問鼎”,功夫全在這一“焯”。當然還有極為講究的作料,醬油、醋、香菜、蔥末兒、水芝麻醬、鹵蝦油、辣椒油、老蒜泥……又有嚴格的配方,不能亂來。到時候以湯盤盛爆肚兒,小碗盛作料,食客以筷子夾爆肚兒,蘸作料,脆嫩清香,食欲大增,飯前食之開胃,飯後食之助消化,不僅飽了口福,同時還獲得了健脾養胃的裨益,強似良藥苦口了。
早年間北京爆肚兒最負盛名的幾家有東安市場的“爆肚王”、“爆肚馮”,東四牌樓的“爆肚滿”,門框胡同的“爆肚楊”等等。如今單說一家遠不如他們的“爆肚隆”,倒有一則掌故。
“爆肚隆”的曆史已不可考。因其祖上不識字,沒有傳下家譜、店史;又因兒孫不肖,傳了幾代便倒閉改業,銷聲匿跡。乾隆年間,“爆肚隆”在前門外開一間門臉兒,前店後家,是為“連家鋪”,從采購到拾掇肚子、掌勺、待客,都是掌櫃的夫妻倆四隻手緊忙乎,本小利薄,僅糊口而已。門口連塊匾也沒有。但用料極精,手藝極佳,有常年的“吃主兒”,不論道兒近道兒遠都前來光顧,小店倒也座無虛席,且聲譽日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