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家鄉情與家鄉味(1 / 2)

正文 22.家鄉情與家鄉味

陳荒煤

我是湖北人,其實在湖北的時間不長。1925年從上海回到大冶,1926年又到了武漢,1933年秋天離開武漢時,總共不過是8個年頭,正是12歲到20歲的時候,卻有不少坎坷的經曆、長期貧困的生活。

然而,在長期漂泊在外期間,時常發作一陣憂鬱症,整天感到一種難以排遣的憂鬱,懷念家鄉,不是懷念某一個具體的親人,懷念某一段值得記憶眷戀的生活,某一個固定的可以捉摸的東西;隻是感到千絲萬縷、連綿不絕,無法排除也無法說明的一種感情纏繞著惆悵的心頭。甚至在噩夢中,也覺得身上發熱,就似漂流在長江上,滾滾的長江水已經滲透在我的血液裏,翻騰不已。

這是一種懷鄉病,也是一種無法排遣的家鄉情。說來也可笑,也很奇怪。我常常因一陣陣茫然而徘徊於街頭,感到饑餓了,就跑到一家小鋪子裏去,喝一碗蓮子湯或是一碗糯米酒小湯圓,再吃上幾個燒麥,也就漸漸平靜下來。我還記得這兩家小店鋪,一家就在上海“大世界”隔壁街頭拐角的地方,一家是在南京路冠生園飯店斜對過一家小吃店。我不知道這兩家小吃店是不是湖北人開的。可是,這兩處有幾味小吃卻是我在武漢喜愛的食物。漢口許多街上都有這種小吃店,當然,最著名的一家是大智門街口的“老通成”,我還記得他家有一個大蓮子鍋,猶如一個大蓮蓬,一個一個長圓的小筒插在大鍋裏,提出來倒在碗裏正好是一小碗白晶晶的冰糖蓮子湯。當然,老通成的豆皮也是有名的。

因此,家鄉風味的食物,既可飽腹,也可清除懷鄉症。

許多人終生保持家鄉的口味,難以改變習慣,這也就是一種滲透家鄉情的標誌吧。也因此,對家鄉風味的欣賞、愛好,甚至到了迷戀的程度,對於另外的異鄉人,是無法理解的。所以家鄉情與家鄉味是不可分的。隻有家鄉情而不喜家鄉味的人,或是隻愛家鄉味而無家鄉情的人都是不存在的。

當然,真正可口的美味,也可以得到異鄉甚至異國人民的欣賞。近幾年我分別到過羅馬、米蘭、都靈、巴黎、東京、京都、華盛頓、紐約等城市,那裏到處都可以看到中國飯店的廣告,據說巴黎的中國餐廳就有三千家,也可以說很壯觀了。而凡是來中國訪問的朋友也都驚訝地發現,在我國各個地方還都有想像不到的獨特風味菜。可是,我不知道,在國外有沒有湖北風味的餐館。我也很難說出來,湖北菜有什麼特殊的風味。

但我姨母有幾樣菜,的確是我非常喜愛的,是很難在飯店吃到的。

一是“蓑衣丸子”。當新鮮糯米上市的時候,挑選三分瘦一分肥的豬肉剁得細細的,還摻一點兒荸薺、小蔥花,以荷葉墊底,用溫火蒸熟。據她說,關鍵在於火候。蒸得過火,糯米失去它顆粒晶瑩的形狀和香味,肉也不嫩了,荷葉香味也沒有了,吃起來就不那麼清香可口。

之所以叫蓑衣丸子,就是說看不到肉丸的內形,糯米顆粒可見,像披上層白皚皚的蓑衣。可見,這個名稱也是富有家鄉味的。

再一個是炸藕夾,也要在新藕上市的時候,選一節最粗最圓的藕切成薄薄的藕片,兩片之間大約隻有十分之一還聯結著,然後在藕眼裏填上精細的鮮肉泥,裹上一層蛋清麵漿,用香油炸出來;形狀像一塊淡黃色小小的油餅,吃起來又香又脆。大概是我15歲的生日吧,也是考進高中的那一年,姨母對我高興地說道:“今天我給你做一個特別的菜。”她買來一些新鮮的小蝦,剝成蝦仁填在藕眼裏,給我吃過這一種風味的蝦藕夾。這可能是我這位“秀才娘子”姨母的創造。因為,我從來也沒有在任何餐館吃過炸蝦藕夾。當然,這個菜也有一個火候的問題,炸得過焦,藕夾就不脆也失去香味。

還有一個菜也是在外麵很難吃到,甚至認為是一種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野菜吧,可是我至今也還不能忘卻,它有一種特殊的風味。在大冶農村,湖邊、田野生長著一種緊貼地麵的野草,叫馬齒莧,也叫長壽菜;姨母把它采來洗淨稍稍曬幹,用來做米粉肉的墊底。有時候,也用它做成鹹肉或鮮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