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奇特的食品(2 / 2)

成年人所吃的藥品,在中國也有極奇特的,中藥書上的人中黃、人中白、紫河車之類,非但嚇倒西洋人,連我們這一代的中國人恐怕也咽不下去。此外還有些藥書所未登錄的驗方,例如脖子內生鬁子筋的人,據說壁虎可治。其法係將活壁虎送進喉嚨,注意使它的尾巴先進去。這種治病方法實在驚人,但隻可惜壁虎的味道不能細細咀嚼了。

奇特的食品在吃慣了的人看來也並不奇特。但是,不知是否怕別處的人嗤笑,人們對於那些奇特的食品往往喜歡“賜以嘉名”。明明是鱉,偏叫他甲魚;明明是青蛙,偏叫它田雞;明明是甲殼蟲之一種,偏叫它龍虱;明明是蛇和貓,偏叫它龍虎鬥;明明是狗肉,偏叫它香肉。藥品亦然,明明是胞衣,偏叫它紫河車。其實這也難怪,名稱對於心理的影響是很大的。冬筍是咱們所喜歡吃的東西,西洋人偏要說咱們吃的是“嫩竹”或“竹芽”,聽來未免有點兒刺耳。咱們的頂上官燕在他們的嘴裏變了“燕子窩”,連咱們中國人聽了這種名稱也要作三日嘔了。

大致說來,凡能刺激人的東西都是好的。湖南人的辣椒,廣東人的苦瓜,其妙處全在那辣和苦。最臭的東西也就是最香的。初到南洋的人,每吃“流連”(水果名)一次,必嘔吐一番。但是,如果你肯多吃幾次,則你之喜歡“流連”,將甚於楊貴妃之喜歡荔枝。“日啖流連三十顆,不妨長作南洋人”蘇軾詩有“日啖荔枝三百顆,不妨長做嶺南人”。這兩句是套蘇軾的詩句而成。啖,吃。華僑當中不乏作此想者。最令人作嘔的東西也就是最富於異味的。相傳蜀中某名士擅易牙之術指烹調法。易牙是春秋時齊國人,善調味。一日宴客,自任烹調。眾客圍桌以待朵頤指吃。朵,動;頤,腮。語見《周易·頤》。之樂。忽見仆人把一隻馬桶端上桌來,主人跟著進來把桶蓋揭開,裏麵珍錯雜陳。吃起來,其味百位於常品,這主人就是善於利用人們的惡心的。

我們認為,每一個民族都有選擇他們的食品的自由。假使有某一地方的人奉耗子為珍饈,我們也並不覺得他們比吃兔肉的人更野蠻,更可鄙。但是,不反對人家雖是易事,和人家同化畢竟很難。十年前我被法國朋友強勸,吃了一個蝸牛,差點兒不曾嘔出來,至今猶有餘悔。我非但是中國人,而且家鄉距離專吃異味的廣東不到二十裏,然而我生平對於田雞和甲魚,始終不敢稍一染指;鱔魚雖吃過幾次,總不免“於我心有戚戚焉”。語見《孟子·梁惠王上》。原意是我心也有同感,這裏指由於害怕而有點心驚。戚戚,心動的樣子。至於猢猻、長蟲、奴奴,即貓。和守門忠仆之流,更不是我所敢問津的了。——唉!人類幾時能免為成見的奴隸呢?